王安石駐紮在将作營充當将作,每天都過得充實無比,據火兒說,這人很适合當火藥将作。
他似乎一點也不嫌棄枯燥的勞作過程,短短兩天他的勞作效率就比得上已經工作兩年的老手了。
“看吧,這就是知識的力量,以前我告訴你們越是學問好的人越是一個好的匠人,你們還不信。”
鐵心源身邊的霍賢歎息一聲道:“總有些大材小用的感覺。”
“沒有什麽大材小用,一個好的工匠如果能幹到極緻,未必不如一個學問大家。”
劉攽整理一下頭上的白布笑道:“見仁見智吧。”
今天,是哈密陣亡将士入土爲安的日子,諾大的一座七裏坡已經成了一片白色的海洋。
三百多位大雷音寺的高僧,盤坐在七裏坡周圍,不知道擺的是什麽陣法,總之,誦經的聲音籠罩了整個七裏坡。
今天,站在這裏的人不僅僅有陣亡将士的家眷,還有哈密國幾乎所有的高層,就連清香城裏的住戶,也出動了。
人一過萬,無邊無沿。
随着禮官一聲令下,在刺耳的喇叭聲裏,五千個彪悍的軍卒,就捧起五千個骨灰罐子,小心的安放進墓穴裏。
馬上就有另外兩個将士用石闆将墓穴蓋好,将一面兩尺高,一尺寬的寫有名字的墓碑插進墓地前的石頭基座中,最後用黃土覆蓋了石闆,堵死了所有的縫隙……
同樣的過程進行了七次之後,三萬多名陣亡将士的骨灰就全部安葬完畢。
穿上黑色大王服飾的鐵心源來到一面非常大的供桌前面,按照大宋祭祀英靈的方式,貢獻三牲,上香,祭拜天地,而後焚表……
給上天的表章上,鐵心源贊頌了這些戰士的英勇無畏,感謝上蒼将這些英勇而忠誠的将士賜予他,祝願這些将士能夠獲得天帝的恩寵……
儀式進行到下午的時候,清香城裏忽然火焰沖天,滾滾的濃煙直上雲霄,即便是隔着五六裏地的七裏坡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看到這一幕,鐵心源僅僅是皺皺眉頭,繼續自己沒有完成的儀式。
霍賢和劉攽,以及孟元直等人也對城裏發生的火災不聞不問,跟着鐵心源一起祭拜四方。
有些騷亂的百姓,見大王和重臣都沒有什麽動作,慢慢的也就不再混亂,跟着大王重臣一起繼續完成最後的儀式。
主要是狂奔回城的五千騎兵讓他們最終安下心來。
有這些人進城,就算是有火災,也會迅速撲滅。
在同一時間,一個人是沒有辦法同時幹兩件事情的,隻能選擇比較重要的事情辦。
鐵心源看着遠處冒煙的清香城,忽然升起一股驕傲的感覺。
如果放在以前,他這時候一定非常着急,但是現在,他發現他可以完全無視清香城的大火,專注的完成祭祀活動。
所有的事情在鐵心源的面前都變成了可以衡量得失的砝碼,隻要保住重要的那一個砝碼,他就不覺得是失敗。
時間過去了快一個時辰,清香城的大火似乎變得更加猛烈了,狂奔而來的武士滿身鮮血,告訴鐵心源城裏有強悍至極的武士正在攻打狼穴。
鐵心源瞅了一眼周圍,見鐵小妹,鐵狐狸,尉遲灼灼,尉遲文,鐵一,鐵二都在身邊,就下令道:“殲滅來犯之敵,不用留活口。”
霍賢皺眉道:“大王,不如我們現在就結束祭奠,回城剿滅刺客。”
鐵心源搖頭道:“許東升會處理好的,今天咱們傾巢出動,就是給人家一個機會,敵人總是不動彈,我們就沒辦法捉到他們。”
劉攽皺眉道:“城裏的大火……”
孟元直笑道:“都是些不重要的或者需要立刻改建的房子,不麻煩。”
霍賢瞅了孟元直一眼朝鐵心源拱手道:“難道說城裏發生的事情都是大王安排好的嗎?
爲何沒有提前通知老夫?”
鐵心源有些歉疚的朝霍賢施禮道:“爲了更真實,不得不如此。”
霍賢歎息一聲看着鐵心源道:“大王終究還是信不過我們這些宋人臣子。”
鐵心源并不狡辯,和這些人說謊話的後果比說真話還要傷人。
“對你們我并不存在不信任的想法,隻是按照一個人的本能做事而已,遠近親疏總有差别。
時間會證明一切的,我是這樣認爲的。”
對于鐵心源的這個回答,劉攽還是比較滿意的,所謂任人唯親這句話是有道理的,一個掌權者首先提拔和信任的是自己熟悉的人。
如果連熟悉都談不到,哪裏來的信任?
官場上有些人喜歡在上官面前混個臉熟,是有道理的。
如果一個人高傲的不理會任何一個俗人,不讓任何人走進自己的生活,這樣的人,即便工作幹得再出色,獲取提拔的可能性依舊會比别人少很多。
不是掌權者看不到他的功績,而是按照人性來說,他提拔熟悉的人,是爲了獲取更多的安全感。
鐵心源堅持完成了祭奠所需的所有禮儀,沒有絲毫的遺漏,更看不到絲毫的焦急和敷衍。
臨到最後,鐵心源和孟元直,霍賢一起抽掉了長碑上覆蓋的紅色絲綢,一條十丈長的巨大黑色石碑露了出來,上面密密麻麻的刻滿了姓名。
鐵心源撫摸着石碑對所有人道:“所有的魑魅魍魉,在我哈密鐵血戰士面前,終将是一個巨大的笑話!”
這句話獲得了所有人的贊同。
鐵心源又指着長碑最頂頭空餘出來的一片地方道:“這個位置是我的。”
霍賢出聲道:“大王難道不構築山陵嗎?自哈密建國以來,歐陽先生就已經在每年收取的賦稅中特意留出來了一塊,如今已四年了。”
鐵心源搖搖頭道:“死後葬在那裏都不如葬在我的戰士們中間安心。
霍相,你記錄一下,我哈密國國王,死後不起山陵,不厚葬,不殉葬,不帶走任何金石之物,僅需一塊石碑記錄功過,留予後人緬懷。”
劉攽深深一揖道:“大王英明!厚葬隻會招來盜墓賊,昔日漢家一千六百王,墓葬皆空,屍骨遍地,慘不堪言。”
鐵心源笑道:“我沒你說的那麽英明,隻是覺得把财富埋進土裏,讓它不見天日,白白的耗損,是最大的愚蠢。”
大王和宰相的對話,很快就有專門的大嗓門之輩,傳遍人群,即便是城裏起火的原因,也一同告知了百姓。
鐵心源瞅着群情激奮的百姓,笑着指指清香城道:“我們現在回去,碾死那幾隻臭蟲。”
穆辛沒有參與任何進攻,這場喧鬧的進攻,也不是穆辛主持的。
他甚至沒有下達任何攻擊命令,之所以會出現目前的情況,完全是他和其餘大食,波斯武士溝通不暢的緣故,再加上一片雲在背後推波助瀾,一場在他預料之外的攻擊就這樣開始了。
自從清香城開始起火,穆辛就歎息一聲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子,關上門不理睬外面的事情。
羽箭已經離開弓弦,說什麽都晚了。
穆辛之所以會關門,是因爲他發現一條街上的人家都在關門,他甚至從那些人的臉上,看不到多少慌亂的意思。
“這是一個大陷阱。”
穆辛關上門之後發出一聲悲鳴。
穆辛能夠保持平靜,阿達西而卻不能,他眼看着強悍的波斯武士殺進狼穴,殺進城主府,可是厮殺的聲音總是在很短的時間裏就平息了……
他親眼看見全副武裝的馬木留克騎士剛剛離開自己的駐地,戰馬的速度還沒有起來,就被洶湧的人潮給包圍了。
那些卑鄙的哈密人根本就不給馬木留克騎士戰鬥的機會,無數張漁網從天而降,不但裹住了馬木留克騎士,也裹住了戰馬。
戰馬被哈密人用長槍刺倒,英勇的馬木留克騎士被哈密人的長勾勾住身體,在大街上拖行。
阿達西而的心都要碎了。
“長老!”
阿達西而匍匐在穆辛的腳下嚎啕大哭。
穆辛歎息一聲道:“這就是魯莽的下場,阿達西而,這一次随一片雲出擊的武士有多少?”
“三個駝隊,一百一十六人,長老,救救他們。”
穆辛搖搖頭道:“他們已經無法忍耐了,才讓一片雲有機可乘,是他們暴躁的心害死了他們,以至于讓他們忘記了我的教誨。
忘記了神的教誨,自然會死無葬身之地。”
聽穆辛這樣說,阿達西而隻能痛苦的閉上眼睛,隻要是武士都有一顆不甘寂寞的心,要一群高高在上的武士像老鼠一樣的生活,對他們來說就是一種侮辱。
“不會太久了,阿達西而,他們死在了清香城,我也會死在清香城,唯獨你不能死在這裏。”
在阿達西而驚愕的目光中,穆辛從床下拖出一個木頭箱子。
他深情地撫摸着箱子對阿達西而道:“這些東西的價值超越了我的生命。
一個國家想要強盛,僅僅有強大的武力是不夠的。
在兩河流域曾經誕生過多少強橫的國度,如今,他們又在那裏?
一時的權勢隻是過眼煙雲,風一吹就散去了,能夠永恒留下來的隻有那些燦爛的智慧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