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到王安石這個地步,除了理想能讓他熱血澎湃之外,其餘的都不過是身外之物。
隻要鐵心源敢給王安石美女,王安石一定敢收,如果給錢,王安石隻會唯恐鐵心源給的不夠多。
收了美女,拿了錢财,該怎麽辦事依舊會怎麽辦事,送禮之前和送禮之後不會有任何的變化。
如果有可能的話,甚至會讓王安石這種強人認爲哈密人軟弱可欺,提出,或者幹出更加過分的事情。
總之,對大人物來說,這叫做不拘泥于外物!
王安石自然是一個不拘泥于外物的人,剛剛抵達了哈密之後,就和霍賢進行了一席長談,聽霍賢介紹哈密國的現狀和未來的前途。
當王安石聽到霍賢帶着歉意告訴他沒能在哈密執行那些精美的變法條例,王安石皺眉道:“哈密王的原因?”
霍賢搖頭道:“老夫執掌哈密民政,隻要哈密巡風使沒有彈劾,哈密王很少過問。”
王安石不解的問道:“既然如此,霍公手握如此良策,爲何不在哈密施行?”
霍賢長歎一聲道:“哈密太富庶了……物資之豐富乃霍賢平生僅見,“徙貴就賤,用近易遠”乃是《均輸法》的精要所在,可是哈密國方圓不過三百裏,很多地方的貨物幾乎能達到朝發夕至,因此,《均輸法》無用武之地。
至于《青苗法》,雖然有預防谷賤傷農的作用,在哈密依舊沒有什麽用武之地。”
《青苗法》乃是王安石心中最重要的一項變法,如今聽霍賢說沒有用武之地,這讓他極爲不解。
“這是爲何?哈密國也有常平倉,《青苗法》可補常平倉不足,我聽說前兩年,哈密國曾經爆發過一次大規模的災荒,就連哈密皇族也不能飽食,這樣的良法如何會沒有作用?”
霍賢見王安石發問,苦笑一聲道:“哈密國遭受的災荒不是天災,而是人禍,穆辛老賊驅趕大批流民如哈密,這才造成了糧食緊張的局面。
過了一年糧食大熟之後,災荒就消失了。
現在的哈密國除了百姓們的口糧,存糧,多出來的糧食全部都在哈密國糧庫……也就是說哈密國所有可以買賣的糧食全都由官府調配買賣,因此《青苗法》調劑糧價的作用,在哈密沒有用。”
王安石猛地站起來拍着桌子道:“《農田水利條約》呢?哈密國隻要種地,就必須……”
劉攽笑道:“在哈密,平整,開荒耕種是農人的事情,興修水利,架造水車是官府的事情。
按照哈密王的說法,農人已經交過稅了,就不需要再額外的付出,因此,《募役法》也就沒了用處。
好在,《保甲法》在哈密執行的非常不錯,不論主戶或客戶,每十家組成一保,五保爲一大保,十大保爲一都保。凡家有兩丁以上的,出一人爲保丁。農閑時集合保丁,進行軍訓;夜間輪差巡查,哈密國現在之所以能夠在大戰之時保持國内平靜,《保甲法》功不可沒。
至于《方田均稅法》在哈密同樣沒有用處,這道法令在大宋非常的重要,可以厘清逃稅田畝,在哈密,連鐵心源這個皇族都在交稅,因此,交稅這回事在哈密已經變成了和呼吸吃飯一樣正常的事情。
老夫執掌督律司這麽久,見過無數千奇百怪的案件,即便是吃人的案子都遇見過兩次,唯獨沒有見過逃稅者。”
王安石安靜的坐了下來,一雙拳頭卻握得緊緊的,心頭極不平靜。
霍賢搖搖頭繼續道:“防止商賈囤積居奇的《市易法》,防止官員上下索賄受賄的《免行法》在哈密同樣行不通。
哈密國鼓勵商賈囤積居奇,甚至鼓勵商賈們購買還沒有生産出來的物資,并且把這種行爲稱之爲期貨。
因爲哈密國的客商多爲胡商,購買哪些胡商貨物的人都是外國人,因此,哈密國非常喜歡那些商賈這樣做,并且千方百計的給他們提供方便,這樣一來,身爲貨物出産地的哈密,以及那些生産貨物的哈密商戶就獲益良多。
至于《免行法》這個良法,在哈密如同雞肋,哈密官府采購貨物的時候,實行的是貨比三家,暗中報價的拍賣形式,一旦有官員和商賈暗中勾結提高采購價……立刻就會有他們的同行舉報,一旦查實,官員殺頭,商賈貶爲三等戶籍,終生不得從事商賈買賣……”
王安石握着的拳頭慢慢松開,瞅着自己發白的指節苦笑道:“老夫來哈密竟然隻是一個笑話,鐵心源之能竟然強過我們百倍。”
劉攽大笑出聲道:“介甫謬矣,萬萬莫要被哈密表面的繁華所迷惑。
不說别的,如果介甫要在哈密推行新的科舉,老夫保證,鐵心源一定會奉介甫爲上賓,隻要介甫能給哈密弄到足夠多的讀書人,并且讓他們自願參加科舉,就算讓哈密王建造高台拜介甫爲國師,鐵心源也一定會甘之如饴。”
霍賢嘿嘿冷笑道:“如今的哈密國全靠鐵心源自己在支撐,一旦皇族抽回資材,讓哈密國自己養活自己,你根本就看不到目前這樣的繁盛場面。
兵力孱弱,百姓愚鈍,種族複雜,民不歸心,這些已經夠讓哈密王喝一壺的,兼之身處群狼環伺之地,戰事說起就起,如不能在三年中有所改觀,哈密國的将來老夫并不看好,用沙子堆砌起來的帝國,終究會坍塌的。”
聽霍賢這樣說,王安石反而揮揮大手道:“能成不可成之事者必爲非常人。
鐵心源已經具有非常人的模樣,這樣的人天生就是用來讓人驚奇的。
你們說的悲觀,是因爲你們的眼光隻能看到危險,卻沒有看到危險中蘊藏的機會。
所謂危機,就是危險中還有機會。
大能力者最喜火中取栗,最喜在亂局中求生,鳳凰需要浴火才能重生,我對哈密的将來非常的看好。”
劉攽舉起桌案上的茶水遙敬王安石一杯道:“願聞介甫高見。”
王安石笑道:“無他,隻因爲老夫親眼看到大宋長公主懷抱幼子乘鳳攆,持天子節,金吾衛護衛,禦城司開道,大太監王漸執鞭,域外射雕猛士屈身爲階,昔日于阗皇族盡爲走狗,所攜财貨迤逦十裏不絕,煌煌如天女駕臨。
開封府出迎三十裏之遙,鴻胪寺三裏一小亭,五裏一大亭,紅綢鋪地,金花灑頭宰相于五鳳樓迎駕,官家立于皇城潸然淚下。
諸公,可從中看到了什麽?”
霍賢劉攽面面相觑,驚駭的不能自己。
王安石說完那一番感慨之後反而笑了起來,拍着桌子道:“老夫竟然能在有生之年看到一場最奇怪的奪嫡,真是三生有幸!”
趙婉回京城到底要幹什麽,霍賢多少知道一些,他甚至是樂見其成的,這件事卻對誰都沒有說,即便是平日裏劉攽一起讨論哈密國的将來,也從不将哈密國與大宋的國祚聯系在一起。
劉攽也是聰明人,聽王安石這樣說,不由得小聲道:“如此大張旗鼓……”
王安石打斷劉攽道:“唯有大張旗鼓,才能顯得光明正大,唯有光明正大,才是人君之像。
陰謀詭計用于兩軍陣前就好,用在我大宋國祚上,就有損家國陰德。”
霍賢無奈的搖搖頭道:“如此說來,介甫此次前來并非全部爲了變法事?”
王安石攤攤手掌笑道:“我受京中諸君所托,前來哈密看看那個想要一口吞天的鐵蛤蟆。”
霍賢連忙道:“難道京中諸君居然還沒有向長公主發起诘難嗎?”
王安石奇怪的瞅瞅霍賢,忽然笑道:“沒想到霍公居然也認爲長公主進京奪嫡乃是正理!”
霍賢正色道:“老夫身爲哈密國相,自然要以哈密利益爲重。”
王安石笑道:“隻要哈密國能和大宋一起前後夾擊滅掉西夏,再将哈密國土并入大宋,隻要是皇家血脈繼承大統,隻要官家同意,至于這個皇家血脈是誰,老夫并不關心。
老夫更關心滅掉西夏之後,大宋能不能趁機北進,奪取幽雲十六州。”
劉攽驚訝的道:“如此說來,隻要哈密繼續保持強大,哈密王世子并非沒有機會?”
霍賢苦笑道:“世人隻在乎利益得失,在乎實力,至于其它,都是小道而已。
官家無子,宗室自己接替,雖有托孤,繼子,有怎如自己的血脈來的濃厚。
哈密國行的是堂堂王道,擯棄陰謀,恐怕會讓官家老懷大慰。”
王安石冷笑道:“諸王對大宋如寄生之蟲,空食俸祿,卻無半點用處,既然如此,隻要合乎官家心意,有何不可?
要知道,天命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隻要合乎道義,有何不可爲?“
一個時辰之後,王安石的一番話已經變成了文字擺在鐵心源的桌案上。
鐵心源看到那三句自己還有印象的話,腦子裏嗡嗡作響,好半晌才對守在身邊的尉遲文道:“麻煩大了,大宋朝的那些老賊們,終于盯上我們哈密這塊肥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