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陣脫逃這種事情穆辛幹起來沒有半點的心理負擔。
這種事情他經常幹。
至少,鐵心源就沒有感到半點的驚訝,對一個被穆辛抛棄過兩次的人老說,這樣的事情确實沒有什麽好驚訝的。
事情很麻煩。
當大食人,喀喇汗人付出無數傷亡之後爬上城牆,努力作戰等待同伴支援的時候,卻發現同伴都在轉身逃跑……
站的高,就看的遠,站在城牆上看着同伴抛棄了自己,瘋狂的向西方逃遁的時候、
攻上城的大食人和喀喇汗人就顯得非常絕望。
戰場以一種詭異的方式停頓了下來,城頭的大食人,喀喇汗人,以及他們的敵人加密人,都停止了作戰,齊齊的踮着腳尖看城外那些驚慌逃遁的軍隊。
一個哈密人對手足無措的對手道:“兄弟,投降吧,這不算什麽事情,最多明年幫我們種一年的蘆葦,就能回家了,命丢了,可真的就沒有指望了。”
打擊一支軍隊士氣最好的法子就是背叛,一個好的領導人在軍隊中可以失敗,甚至可以逃跑,唯獨不能背叛……
喀喇汗人和回鹘人其實沒有多少差别,他們甚至連話說的都是一樣的。
要臉的,倔強的武士這時候全都戰死了,要嘛自殺了,留下來的臉皮都很厚。
叮當叮當的把武器丢掉之後,就如同老農一般蹲在城頭,抱着腦袋看遠去的同伴,神情極爲深沉。
更有甚者,丢掉武器之後,就變成一副準備被砍頭的死樣子,躺在地上,不論加密人如何拳打腳踢也不起來。
在西域,戰敗的武士最好的下場是被當做奴隸販賣,最勇猛的戰士會被送進鬥場,和野狼,豹子,獅子作戰爲貴族老爺們提供一場場熱血淋漓的厮殺。
再弄清楚大食人那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之後,孟元直和鐵三,鐵五,就立刻帶着大軍出擊了,如果這時候還留在城池裏,那就是一種可怕的失職。
兵敗如山倒的模樣是裝不出來的,即便是能裝出來,就按照目前這種形象的表象,也沒有任何辦法做出任何有力的反擊。
同一時間,冷平,王胄,阿大的軍隊也不再做任何的掩飾,隻要遇到成隊的大食人就發動最堅決的攻擊。
于是,荒原上全是零星逃遁的大食人和喀喇汗人,連騎兵都非常的少見。
當初留在城池上的大食人之所以會幹脆的選擇投降,就是知道自己進入荒原之後将會面對什麽。
樓蘭城裏一片歡騰。
黃元壽坐在雪片一樣傳來的捷報中哈哈大笑,而傳遞勝利消息的哈密信使已經連夜出發,背着象征勝利的紅色棋子,一個接一個的離開了樓蘭城。
這樣的消息不僅僅是要傳遞給清香城的,同樣要傳遞給哈密城,天山城,雪山城,大石城,胡楊地,紅砂城和青唐城以及所有的哈密治所。
信使每到一地,一地就掀起了歡慶的海洋,這是哈密國取得的第一次決定性的大勝。
清香城裏的商賈們在不計成本的狂歡,戰争的結束,就意味着商道就要重新開放。
一場在冬天裏發生的大戰對商隊的影響很小,畢竟,在這樣的天氣裏,隻有很少的商隊回選擇在冬日裏繼續交易。
霍賢和劉攽在接到捷報之後,就相視一笑,這樣的結果雖然早在大家的預料之中,如今終于傳來了确切的消息,他們懸着的一顆心也終于落地了。
鐵心源的面前擺着一副巨大的地圖。
這幅地圖非常的大,甚至占據了城主府的一面牆壁,上面密密麻麻的标注着西域的各個地名。
如果說,哈密有什麽真正的寶貝,這幅地圖絕對能夠放在最前列。
戈壁,沙漠,流沙,風眼,沼澤,巨大的風蝕城堡,河流,綠洲,湖泊,在這張地圖上被标注的清清楚楚。
這是哈密商隊幾年來創造的最大成就。
自從接到穆辛逃遁無蹤的消息之後,鐵心源就一直在看這張地圖,已經看了整整兩天。
他重點觀察的地點就在西海固和沙漠一帶,桌子上堆着厚厚一疊這兩個地方的分地圖,這上面能看到更加細小的地方。
許東升坐在鐵心源的旁邊,兩人一起翻看那些枯燥的地圖,直到頭昏眼花之後,許東升合上地圖對依舊看着地圖出神的鐵心源道:“穆辛沒有翻盤的餘地了,剛才,孟元直來信,他已經和阿大将軍在鄯善會師,冷平和王胄的軍隊已經占領了焉耆,留守博斯騰湖的大食人已經在兩天前放棄了博斯騰湖山谷,退向龜茲,不告兒一代。
如果按照目前我軍的局面來看,占領拜城,阿克蘇已經是闆上釘釘的事情。
大王,我軍就要收複所有屬于回鹘的國土了。”
鐵心源并沒有流露出歡喜的神情,敲着龐大的地圖沉聲問道:“穆辛去哪裏了?”
“他失敗了,自然是逃走了。”
“自從遇見我,他什麽時候成功過?逃跑也不是一次兩次了,那一次這個老家夥不是越跑越強大?”
徐東升的眉頭同樣皺起來了。
因爲他覺得鐵心源說的話非常的正确。
當初偷襲西夏人失敗之後,這個老東西就逃跑了,偷襲契丹人成功之後,結果遇到了契丹人準備要報複,他又趁着黑風暴起來的功夫逃跑了。
每逃跑一次,他身邊的實力就越發的強大。
“你說他這一次能跑那裏去呢?”許東升不得不把注意力重新轉回地圖。
鐵心源從地圖邊走開,提起銅壺給自己倒了一碗熱茶道:“老許,你還記得穆辛第一次逃走的時候有多詭異嗎?”
許東升的眉頭擰成了一疙瘩,黃沙漫天的日子裏,穆辛一轉眼就不見了,前不見蹤迹,後不見人影,就像是鑽進了沙子,一點蹤迹都沒有留下。
鐵心源喝一口熱茶,手指扣着桌子笑道:“當時我們還笑話穆辛是一個盜墓賊來着,怎麽,你把這事忘記了?”
許東升歎口氣道:“怎麽可能會忘記,當時你病得很重,整個人都迷迷糊糊的,我把你包在沙子裏面用火烤,才算是救了你一命,這事你一定要記得。”
鐵心源點點頭道:“這點情分你已經用在你傻兒子的身上了,以後還想有情分,最好多救我兩次。”
許東升咬着牙道:“你确定我最聰明的一個兒子隻能幫你守倉庫?我覺得這孩子當一個縣令沒有任何問題。”
鐵心源搖搖頭道:“你想多了,縣令是牧民官,雖然官職卑微,卻是我哈密最重要的一級官職,你兒子讀書讀傻了,如果不是還有品行好這一個優點,我會立刻把他安排到我的身邊,負責書記的職務。”
許東升點點頭道:“那就算了,還是讓他繼續當庫令吧,至少在那裏不會被你當豬養。”
說了一會閑話,許東升就離開了,剛才和鐵心源說的沙漠,無論如何都要好好的探查一下。
當年穆辛就是從那個地方那個突然消失的,等他在出現的時候就已經快到哈密了。
這一路如果不盤查清楚,沒人能睡好覺。
畢竟,一個老奸巨猾的家夥,帶着三百多名黑衣武士,基本上已經具備了攻城拔寨的能力。
從人數上來判斷,許東升非常肯定,那條暗道應該不能通行大軍,否則,穆辛早就利用這條通道了。
那條通道的左邊就是浩渺的西海固,幾百人進入西海固之後,想要再找出來,難如登天。
這是一個很難完成的任務,不過,許東升不會很在乎,全力追查就是了。
他根本就不信這個世界上會有一條兩三百裏長的隧道,尤其是在沙漠裏,這根本就不可能。
穆辛當年最大的可能性就是鑽進了一條不太長的地道,而後進入了西海固,然後借助西海固蜿蜒曲折的峽谷最終來到了哈密城外。
因此,他會将防禦偵查的重點放在哈密城外,而不是那片什麽事情都能發生的沙漠裏。
西海固渺無人煙,裏面的城池和坎兒井已經被鐵心源毀掉了,已經不适合人類生活了。
徐東升有一件事情并不知道,西海固裏并非杳無人煙,準确的說,那裏還有一個人,一個哈密的老百姓。
冬日裏的西海固難得有一個清朗的天氣。
每逢這樣的晴天,一片雲就會坐在一堆老羊皮上面,慵懶的曬着太陽,有山魈幫他捶背,他很滿意。
他不喜歡接觸人群,以前不願意,現在同樣不願意。
一頭狼王,在被剝奪了王位之後,他甯願選擇流浪,也不願意接受别人的施舍,哪怕這種施舍來自自己的兒子。
一隻山魈,四頭巨大的獒犬,和一百隻羊,兩匹戰馬就是一片雲全部的身家。
他覺得很不錯,晚上睡在高大而破敗的城堡裏,白天就在水坑邊上牧羊,除非糧食和鹽巴沒有了,他才會沿着溝壑走出西海固,用自己的羊毛,或者羊奶酪,去和那些路過的商賈們換一點鹽巴和糧食。
其餘的日子裏,一片雲很享受獨處的時光,在這裏,他就是至高無上的王。
獒犬就是他的爪牙,山魈就是他的臣子,至于那群羊,則是他最忠誠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