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五殺過來的時候,孟元直身邊隻剩下不到三百人,周圍全是兇悍的大食人,戰鬥進行的極爲慘烈。
到了這個時候,真正的騎兵和牧人轉換過來的騎兵差距就很明顯了。
号稱在馬上盤旋如鹘的回鹘人,在遇到大食騎兵之後,也隻能依靠自己強壯的身體和大食人戰鬥,至于戰技……在沒有輕油火藥和弩箭之後,大食人比哈密人更加的強大。
相比之下,哈密人普遍長得比大食人強壯,可就是這些黑瘦的大食人,在力量的比拼上不比強壯的哈密人差,他們不但有力還更加的靈活。
戰場上最輕松,最遊刃有餘的人就是孟元直,左槍右刀在亂軍中閑庭信步,看到哪裏支撐不住了就去哪裏,看到哪裏敵人的攻勢最強就去那裏化解。
十幾位馬木留克騎士隊孟元直的圍追堵截都毫無作用,這個恐怖的男子,總能用最輕松的方式擊殺攔路者去自己要去的地方。
一個年輕的馬木留克騎士見身着黑色铠甲的鐵五截殺過來,調轉馬頭迎了上去,鐵五甚至能看見這個年輕的狂信者張着沒有舌頭的嘴巴無聲的對自己說——堕落者!
鐵五無聲的笑了一下,他覺得這句話說的沒錯,自己就是一個堕落者。
從一個無欲無求的騎士,如今變成了一個喜好美食,喜好音樂,喜好看孩童嬉戲,喜好坐在天山腳下喝酒看日落,日出的堕落者。
“這沒有什麽不好的。”
鐵五無聲的說了一句,然後,兩柄彎刀就撞擊在了一起,兩馬交錯的時候,鐵五的铠甲上爆起一溜火星,即便是在白日裏也看的清清楚楚。
馬木留克騎士的武技都是相同的,年輕的狂信者在鐵五的铠甲上留下一道印痕,鐵五的彎刀同樣砍在狂信者的铠甲上。
騎兵作戰的時候,劈砍并不用很大的力氣,更多的是借助戰馬的力量來傷害敵人。
鐵五的彎刀上有一段鋸齒,這段鋸齒可以輕易地撕開堅固的铠甲,因此,年輕的狂信者奔出二十步之後,戰馬就停下腳步,狂信者的身體依舊坐在馬上,頭顱低垂,内髒從他的腹部跌落塵埃。
樓蘭城裏源源不斷的向外吞吐着軍卒,軍卒一出城門就和開始和敵人血戰,戰況逐漸沿着西城門擴大起來。
在不足一裏的範圍内,厮殺的大軍人數超過了三萬。
戰事之凄慘,即便是太陽都不忍多看,匆匆的落進遠山,樓蘭城邊,暮霭沉沉。
大食人的收兵的長号吹起來了,哈密人的銅鑼也響了起來。
兩支大軍趁着最後一絲亮光,相互戒備着脫離了接觸。
孟元直單手提着長槍,站在城門口,目送大食人,喀喇汗人離開,直到他麾下最後一位軍卒進入城門之後才調轉馬頭。
路過斜坡的時候,他看見一個驚恐的女人坐在血泊裏,她起不來,雙腿和屁股已經被牢牢地凍在那塊血池裏。
沾滿血冰的長槍探出,那個女人眼中最後一絲生氣也消失了,緩緩地閉上眼睛。
長槍刺進了血池,血冰碎裂,槍杆子稍微一挑,那個女人就落在他的馬背上。
汗血馬馱着兩人進入了城門,而後,城門重重的關閉,兩側的小門卻依次打開,一群趕着馬車的軍卒舉着火把走向死寂的戰場。
活人已經被送進了城,現在需要給戰死的弟兄收屍。
“這個女人凍傷了,給她治一下傷。”
孟元直從背後把那個女人提出來,遞給收治傷病的張風骨。
張風骨指着孟元直滿是血污的铠甲道:“大将軍……”
孟元直搖搖手道:“我沒有大礙,受傷的兄弟就拜托先生了。”
張風骨躬身道:“這是卑職的本分。”
鐵三從城上走下來,跟随他的親兵立刻對孟元直道:“啓禀大将軍,大食人,喀喇汗人全部退回去了。”
孟元直瞅着鐵三道:“外面的斜坡我看了一下,凍得結結實實的,輕易啃不動。”
鐵三随手在沙盤上寫道:“出戰的時候看過了,和城牆粘的死死的,沒辦法。動用火藥會傷到城牆。”
孟元直無聲的笑了一下道:“眼看就三月了,等到了四月份,穆辛還拿什麽來和我們作戰。
既然他想耗,我們就用這座城消耗光他的兵力,一旦沒了軍兵,我不信穆辛還能翻出什麽浪花來。“
鐵三指指正在進城的馬車,那上面屍積如山,歎了口氣,就準備重新上到箭樓觀察敵情。
孟元直的眉頭皺了一下,卻沒有歎息,牽着汗血馬去了自己的大帳,準備梳洗一下。
孟虎端着涼水盆子不停地往父親身上潑水,血迹隻有涼水才能洗幹淨,如果用熱水……那味道能熏死人。
被涼水徹底清洗了一遍的孟元直坐在熱氣騰騰的澡桶裏,喝了一口葡萄釀對擦洗铠甲的兒子道:“今晚我寫一封信,你明天帶着這封信去清香城見大王。”
孟虎似乎沒有聽見父親的話,低着頭用力的擦拭铠甲,隻是手上的力道大了很多。
“這場仗還要進行很久,以後會更加的殘酷,爹爹不希望你過多的參與進來。”
孟虎擡起頭倔強的搖搖。
“這是對你好。”孟元直繼續道。
孟虎咬着牙道:“我最讨厭對我好的人了。”
孟元直呵呵笑道:“學話都不會學,整個一個傻孩子,大王說,他最讨厭打着爲他好的旗号害他的人。
不是你這樣一棒子打翻所有人。”
孟虎道:“您可以上戰場打生打死的,孩兒爲何就不能上戰場?”
孟元直砸吧一口葡萄釀笑道:“如果今天我不攔着你,你會戰死在城外。
張直的模樣看到了吧?骨頭斷了三根,後背至少被錘子敲打了三下,到現在都在吐血。
張風骨說到明天才能知道他能不能活下來。
這上了戰場啊,就沒有誰生誰死的說法,大家都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拼命,誰顧得了誰啊。
如今你爹爹還在,還能作戰,既然如此,就沒有把你送上戰場的道理。”
孟虎丢下铠甲道:“現在才知道大宋的那些将門爲什麽全都衰落了,就是因爲像您這樣的爹爹太多,總害怕自己的孩子戰死,所以……”
孟元直對兒子的頂撞毫不在意,舉舉手裏的酒杯道:“你知道個屁啊。
到了你爹我這個份上,你再說志向不遲。你們現在出去,不是炮灰就是敢死隊。
爹爹今天還從城外撿回來一個凍在冰裏面的女人,這狗日的世道就不讓人安生。
除非你有大王的本事,否則啊,你想要點東西,有點成就,不拿出命去拼,一生無望。
你爹爹我能打,能拼,還用不到你。你想建功立業,等我死了再說。”
孟虎知道就是這個結果,老爹發迹的時候已經四十多歲了,他就固執的認爲,隻要有本事,什麽時候開始都不晚,年紀大點更好。
樓蘭戰事緊急,全哈密人都知道了。
鐵心源對戰況卻非常的滿意。
霍賢,劉攽這些人同樣滿意,因爲戰争的節奏和他們預想的一模一樣。
尉遲灼灼端了一盤子凍葡萄送過來,鐵心源擡頭瞅一眼道:“自從占了我便宜之後就不見人影,這是怎麽回事啊?”
尉遲灼灼笑道:“一次已經很過分了,如果長久的在一起,妾身一定會有身孕,公主回來會殺了我的。”
鐵心源笑道:“這麽說你不着急?”
尉遲灼灼點點頭道:“想進鐵家門,不經過太後和王後首肯,是不成的,否則你我都沒好日子過。”
鐵心源丢下文書捏捏鼻梁道:“這是我的錯,再忍忍好了,要不,你那晚再掙紮一下也好。”
“我那時候被你剝的精光,光着身子跑出去才沒臉呢。現在挺好,族裏的人不再叨叨了,王宮裏的下人們也沒閑話了,我自己也沒了心事,挺好的。”
鐵心源隻是笑笑,不再言語,捏了一顆剝好的冰葡萄放嘴裏,這東西最是提神醒腦。
說了一點私密的閑話,樓蘭戰事帶來的壓力,就少了很多,尉遲灼灼其實并不喜歡人提起那晚的事情,之所以會配合鐵心源說,就是想讓他纾解一下。
樓蘭起了戰事,哈密國内并不平安,刺客多如牛毛,處處制造事端。
隻是這些刺客做事非常的笨拙,行爲更像是軍人,而不像是一個真正的刺客。
他們刺殺的目标極爲明确,一個月之内哈密死了兩位捕頭,哈密城縱火三宗,胡楊地的知府被刺殺,因爲護衛得力才沒讓刺客得手。
開始的時候,鐵心源還以爲是大食人在搗鬼,後來經過許東升調查之後才确定,這些笨拙的刺客來自于契丹。
這就是說,契丹想要圖謀哈密之心不死。
國家太小,又太富裕,自然會招來餓狼,對這一點鐵心源早就有心理準備。
餓狼上門了,打死就是,隻要打死的餓狼夠多,自家的羊就沒人惦記了。
對于這一點,鐵心源堅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