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的堅定與否,與身家多少一般成反比。
身家越多的人,信仰就越是單薄,因爲這種人一般都認爲求神不如求己。
他們知道把希望挂在神的褲裆裏很不妥當,所以他們非常願意幫助神靈分擔一些雜務。
馬希姆還是一個窮鬼的時候,他很願意去爲神的榮光戰鬥一生。
他希望通過這種方式,能讓自己獲得神靈的眷顧,以後少一些災難,多一些運氣。
至于現在……馬希姆認爲自己的運氣已經夠好的了,不用再向神靈祈求什麽了,如果還有欲望,他希望能依靠自己的力量達成願望。
樓蘭城下的戰鬥已經進入了白熱化,那些殘存的民夫在軍隊的驅使下,擡着梯子向城頭猛攻。
“首先登城者賞賜一百枚金币!”
“首先登城者賞賜一百枚基金币!”
混雜在民夫中的大食武士不斷地高呼,希望能提升一下這些人的戰鬥力。
很明顯,在哈密人猛烈的打擊之下,多少金錢也提升不了多少士氣,更多的龜茲民夫大喊大叫着不但不向前沖鋒,反而擠成一疙瘩。
前面的看到城下的慘狀之後,拼命地向後擠,後面的在大食人的督戰下,用力的向前面沖。
督戰的黑衣武士相互交換一下眼色,不約而同的向畏縮不前的民夫砍了過去。
退無可退的民夫隻能絕望的大叫一聲,擡着梯子向樓蘭城撲了過來。
一陣陣冰涼的散發着難聞味道的液體從天而降,如同雨水一般均勻的灑在每個人身上。
瘋狂的民夫們毫不理會,喪失了靈智的他們如同野獸一般隻想向前沖,隻想爬到城頭,至于爬到城頭會有什麽結果,他們已經不再考慮了。
一排火把丢了下來,火把還沒有落地,空氣中的油氣就已經被火把點燃。
轟的一聲響,油氣如同火龍一般向兩邊蔓延。
下一刻,城下的人群就像是一個個人形火把被點燃了,凄厲的大叫着跌跌撞撞的亂跑。
城下立刻就成了一個火焰的世界,即便是沾染了輕油的寒冰上也開始冒火,被寒潮凍得硬邦邦的土地也在瞬間燃燒,樓蘭城下熱氣蒸騰。
孟元直坐在箭樓上冷漠的看着城下的地獄世界,一道道攻擊命令箭樓上傳出來。
傳令兵騎着戰馬冒着箭矢在城牆上狂奔,将孟元直的每一個命令準确的傳遞出去。
輕油的好處就在于燃燒猛烈,迅速,一旦燃燒殆盡,就迅速熄滅。
城牆上的哈密軍卒早就計算好了一次噴灑輕油的量,真正做到了用最少的輕油殺死最多的敵人這一指标。
死于燃燒的敵人并不多,而城下被燒傷的民夫就數不勝數,全身被燒得焦黑,輕輕一碰,一大塊皮膚就會自然脫落,路出裏面冒着熱氣的肌肉。
即便是見慣了生死的黑衣武士,面對一大群搖搖晃晃向他們走過來的傷患,也不由得亡魂大冒。
一些人的皮膚如同破衣衫一般挂在身體上,嘴裏還不斷地喊叫着——武士大人,我受傷了……
城頭觀戰的黃元壽閉着眼睛轉過頭,他沒有孟元直堅如鐵石的心腸,藏在寬袍大袖下的手也跟着微微顫抖。
讓他繼續留在這裏是一種煎熬,孟元直擺擺手道:“府尊連日辛苦,如今戰事已經平緩下來,盡可下去休憩。”
黃元壽在兩位副手的攙扶下,朝孟元直拱拱手,就匆匆下了箭樓。
下了箭樓,黃元壽就推開葉通判,扶着城牆一陣幹嘔,今天本來就沒有吃飯,隻是在箭樓上喝了喝多茶水,一時間全部吐了出來。
葉通判和梁司業也沒有好到那裏去,原本能忍住,被府尊一陣幹嘔弄得嗓子癢的厲害,即便是不想嘔吐,如今見府尊出醜,身爲左貳,如何能不一起出醜?
吐了一場的黃元壽擡起頭,眼中滿是淚水,仰着頭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大吼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爲刍狗!”
葉通判詫異的道:“府尊緣何爲這些騷鞑子流淚?”
黃元壽擦擦嘴角道:“不忍之心倒有,流淚乃是嘔吐之過也。”
葉通判原本也是爲了湊開心才說的一句話,他自己也是淚流滿面,不由得哈哈大笑道:“終究是我們勝利一場。”
黃元壽搖搖頭道:“大軍争鋒,人命如草芥,我輩還是盡心民事就好,不争這些殺頭的功勞。”
邊上的梁司業擦拭着眼睛道:“不争,不争!”
話音未落,就聽天空又傳來冰塊破空的聲音,葉通判抓着黃元壽與梁司業快速的鑽進了城牆後面的藏兵洞。
隻見巨大的堅冰從天而降,砸在地上轟然作響,而後碎裂成千萬塊。
眼看着七八個哈密軍卒從城頭跌下來,水袋一般的砸在地上,鮮血四濺,眼看救不活了。
三人靠在空蕩蕩的藏兵洞裏,感受着冰塊砸在城牆上的震動,梁司業歎口氣道:“何苦來哉。”
他們三人都清楚,投石機喧嚣過後,就該步卒沖上來了奪城了。
哈密國守城的法寶之多,沒人比他們三個專門供應後勤的人更清楚了。
輕油,火藥,火藥彈,弩箭,灰瓶,滾木礌石,哪一樣拿出來都會讓依靠梯子就要奪城的大食人吃大虧。
現在僅僅是施展了輕油一項而已,這還是大将軍爲了清空城牆,不讓敵人屍積如山給守城帶來麻煩而已。
府衙的親兵們很快就發現自家府尊被困在藏兵洞裏,隻是頭上冰塊亂飛,不好去救援。
好不容易等到大食人的投石機停止發威了,這才舉着盾牌将府尊迎接回來。
出甕城的時候,黃元壽又看見好多軍卒舉着鐵管子向城下噴射輕油。
下一場大殺戮又開始了。
樓蘭是一座孤城!
他的周邊沒有州縣,沒有鄉村,有的隻有沙漠和戈壁,以及一座被冰封的大湖。
一旦樓蘭城的城門關閉之後,方圓兩百裏之内就杳無人煙了。
因此,穆辛想要就食于敵沒有任何的可能。
自從沒有足夠的人手修建冰城了,民夫們的價值就基本上沒有了,與其讓這些人被活活的餓死,不如讓他們發揮一下最後的作用,讓樓蘭城裏的守軍,一直保持緊張狀态。
這種送死的行爲持續了三天之後,穆辛終于下令停止進攻。
樓蘭城下臭氣熏天,焦黑的屍骨堆在城下,如同朽木。
爲了壓制這股子味道,樓蘭守軍不得不從城上往下傾倒了很多的清水,用堅冰包裹住死屍,才讓這裏的氣味恢複了正常。
一道高牆,在沙漠大湖間營造出了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一個即便是在戰時依舊安靜祥和,一個在寒風中哀嚎不絕,瑟瑟發抖。
城裏的不想出去,城外的拼命想進來,爲此都不得不付出高昂的代價。
樓蘭城迎來了一個難得清淨的早晨,城裏的炊煙袅袅,人來人往極富生氣。
隻是西域清晨的空氣冷冽的厲害,吸一口肺葉都被凍得生疼。
裹着厚皮襖的捕快三三兩兩的在街道上巡梭,放眼望去都是宋人面孔,沒有外族模樣,也因此就不存在不穩定因素,敵我非常的容易分辨,這讓他們的工作變得非常簡單而富有效率。
雷老大繞過一條小街,握着刀鞘的手已經凍得沒了知覺,三兩步竄進一個賣燒餅的鋪子,把手放在爐火錢烘烤。
買燒餅的是一個高大的駝子,見雷老大進來了,就指指桌子上的一個皮囊道:“還有點酒。”
雷老大搖搖頭道:“正當值呢,下了差事之後再說,駝子,見到礙眼的人沒有?”
駝子笑道:“劉老鼠早上從胡八姑院子裏鬼鬼祟祟的跑出來算不算?”
雷老大咧嘴笑道:“一對狗男女,睡一覺還弄不垮城牆,以後再收拾他們。”
駝子笑道:“奸細還沒有抓完?”
雷老大憂慮的搖搖頭道:“抓住了四個,全是死人,問題是不知道有多少人進來,北城牆上的戌衛死了三十四個,被人家偷襲得手,如果不是張将軍巡哨到那裏,說不定城池就破了。
黑衣武士死了十幾個,有一些趁亂跑進城了,府尊下令,一定要捜撿出來。”
駝子從烤爐裏面取出餅子,遞給了雷老大一個道:“大冷的天奸細在外面藏不住,一定會進民居的,隻要他們進了民居,不管用了什麽法子,都會露出馬腳,這城裏住的人可不是什麽良善之輩。”
雷老大咬着熱騰騰的餅子笑道:“這倒是一個道理,滄州牢城搬空了,樓蘭城裝滿了,奸細進了賊窩,應該有一場熱鬧看。”
說完話,把吃了一半的餅子叼在嘴上,朝駝子揮揮手,就再一次走進了街道。
吃一口餅子就對着兩邊的民居大喊——“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賊來須打,客來須看!”
聽到喊聲的劉老鼠打開自家院門,遠遠地沖着雷老大的背影吐了一口唾沫,這混蛋總是找自己的麻煩。
剛剛縮回腦袋,就看見駝子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心裏面不由得一陣陣發虛,朝着駝子擠出一個難看的笑臉,連忙把頭縮回了院子,關好了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