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迦是一個幹脆的人,說死就死,半點都不耽擱,三天前見鐵心源的時候還紅光滿面,聲如洪鍾,字字句句入人心扉,半個時辰之内吃了鐵心源兩甜瓜,一大串凍葡萄。
身體壯碩的可以一拳頭打死牛。
可是,這樣的人,三天之後就死了。
接替撒迦活佛成爲大雷音寺尊者的仁寶上師,在老友死掉之後,依舊一副不喜不悲的高僧模樣,鐵心源甚至從他微微上翹的嘴角看出一絲歡喜的意思來。
不過啊,這也在情理之中,畢竟,曾經的上司死掉了,自己替補了上去,不高興實在是沒道理。
“撒迦活佛真的死掉了?”
鐵心源私下裏不止一遍的問過仁寶尊者,畢竟,這兩個家夥裝死的功夫天下一流。
鐵心源初見這兩人不久,他們就利用詐死神功從亂軍中得以逃生。
“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左右都是辛苦,有何區别?”
仁寶上師的生死觀非常的淡泊。
“主要是不合常理,如果有事需要我配合,正大光明的說出來,我一定會幫你們的,拿來一幅破畫,說一堆我聽不懂的話做交代,我要是理解錯了,把你們的事情弄巧成拙就不太好了。”
“大王智慧天成,心性純良,不會另辟蹊徑的解釋我師兄臨終遺言的。”
“問題是大雷音寺昨日領走了一千兩百斤火藥,三百具強弩,一萬枝弩箭,兩千斤輕油作爲活佛的陪葬之物,這太難以理解了。
要知道,我已經準備了八十斤黃金,準備弄成金粉供活佛裝扮靈塔,結果你們卻要這些東西。”
仁寶尊者呵呵笑道:“大王不是批準了嗎?”
鐵心源苦笑道:“軍器乃是國本,自然不能輕易付與他人,活佛臨終前給我本章,我如何能不給?”
仁寶尊者收起剛才有些輕佻的笑容,雙手合十道:“世上最寶貴的财富莫過于信任,老僧在此謝過大王,黑衣教自此永不與大王爲敵。”
鐵心源參加完撒迦西遊的典禮之後就回來了,沒有問關于黑衣教的事情。
主要是因爲仁寶沒有解釋,既然他不解釋,自然是不能說,這時候如果問多了,反而會引起别人的憎惡,傷害好不容易維系起來的情義。
苯教的名聲在高原上已經臭了,早年他們胡作非爲,奴役,剝皮的事情,已經被别的教派宣揚的滿世界都知道,現在想要重整旗鼓和别人較量,總是非常的艱難。
撒迦假死,就是準備跳進河裏,換一身馬甲然後再爬上河岸,用慈悲純良的新面孔重新面對世人,繼續宣揚他們改良過的新法門。
爲了不留人口實,撒迦從未明說自己要幹什麽,隻是通過露出各種馬腳來告訴鐵心源事實是怎麽回事。
很不錯的合夥人!
鐵心源就是這麽認爲的。
撒迦弄走那麽多的火藥和輕油,看樣子是要用武力來開拓那個黑衣教的前程了。
隻是不知道誰是那個有幸挨火藥爆炸,輕油焚燒,弩箭攢射的佛門人士。
高原上的吐蕃人依舊在混戰不休,他們還沒有決出一個真正的王,據鐵心源所知,這樣的戰亂估計還要延續兩百年,還要繼續死人,繼續亂成一鍋粥。
鐵心源以前認爲,學佛是一個很私人的事情,願意學什麽就學什麽,願意信什麽就信什麽。
大家不用爲了一點信念上的不同,就殺的血流成河人頭滾滾吧。
撒迦的回答非常的莊重,他不惜用了整整一個下午的時間來糾正鐵心源的這個認知錯誤。
按照撒迦的說法,法師是代表佛陀表法與說法的,那麽所說法應符佛經及佛說意,應盡量避免錯說與誤說,不然會誤導無數修行人的。
基于這個因由,不得不指出說法中謬誤處。指出法義的墜處并不是說出家人的過失,或是謗僧,若因白衣不說缁衣過而不能過問法義的正邪。
那麽,法師說錯法誤導衆生的過失應由誰來糾正呢?聽之任之不成?做爲佛子于心何忍?
大家一直怨自己沒智慧,不能辯正邪。
可智慧是怎麽出生的?
在初步要信佛說,然後用佛的說法對照他人所說法義,看看有沒有違背處,不管是用方便語言說,還是用比喻說,還是用嚴肅的語言說,都不能違背佛說與佛意,這樣時間久了就會具有初步的辨别能力。
再就是要實修實證,若因所證與佛說相同,就會确認走對了路,并能更深的理解佛所說有關法的義理,相關部分一通百通。因此,由義理的通透而得以證悟,義理與修證是相輔相成的。
有一部分修學人對修行有一種錯誤的認識,認爲真修行人心就不能起分别心的(或少起分别),這樣修行的最終結果是走入無想定中。
這樣會無記的,自己有時在做什麽都不知道,會有無記果報,莫名其妙的作錯事,記憶忘失,學佛的結果學成了癡呆發愣。
學佛是智慧的成就,不是亂學而不分别。若不分别就是學佛,還不如做木頭。
在這個世界上有無數的聰明人,他們都很驕傲,很偏執,越是聰明就越是偏執,認爲這個世界上隻有自己說的才是對的,别人都是胡說八道,滿口狗屁。
最偏執的人在發現你居然不信他的學說之後,就會拎着刀子砍下你的腦袋——如此一來,世界就徹底的安靜了。
穆辛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他不但要你的勞動成果,還想要你的身體以及心肝脾肺腎,乃至于大腦裏的思維。
你的就是我的,我的還是我的——就是這麽霸道!
尉遲文送來的關于黑衣教的報告上基本是一片空白,這家夥已經學會用一大堆沒有用的修飾性語言來掩蓋自己無能這個事實了。
“該加強内部監控了。”
鐵心源合上尉遲文的文書,喃喃自語道。
許東升跟阻普大王府的耶律盛堂灑淚而别……
爲了打通這最後一個販賣人口的壁壘,許東升掏空了行囊。
不得不說,耶律盛堂是一個好人,他把自己轄境内的所有漢人都抓來,賣給了許東升。
一枚銀币一個人的價格雖然有些貴,可是架不住人家耶律盛堂的服務好啊。
把所有的人都打包好送到塵山口,方便許東升把人帶回國内。
很多用繩子捆起來的漢人,身上的衣衫看起來很不錯,應該是不缺錢的人,可是現在,他們依舊被牛皮繩勒的哇哇大叫。
契丹人優待漢人,這是事實存在的,不過,僅僅限于契丹南京一地,這裏是契丹最著名的産糧地,爲了這些糧食,契丹人也不能把漢人煎迫過甚。
在那裏甚至出現了很多漢人大家族,風光的很。
隻要離開了東京燕州,漢人基本上就不算是人了,契丹人非常的自私,對他們來說,隻要不是契丹族,剩餘的都不怎麽算人。
離開了燕州,漢人有錢就是一種罪孽。
聽到隊伍裏總有人大喊着自己某某親戚是契丹的官員,自己曾經爲契丹立下過什麽功勞,徐東升的眉頭就皺了起來,覺得非常的刺耳。
當一個家夥說自己的錢财是來自宋遼邊境打草谷所得,并且娶了契丹女人,是半個契丹人,許東升的臉色就更加的難看。
身邊陪同的契丹族軍官滿臉的諷刺怎麽都掩蓋不住,許東升就讓自己的親衛去吧那些喊叫的厲害的人從人群裏挑出來,送給契丹軍官。
“這些都是契丹族人,老夫實在是不敢冒犯。”
契丹軍官臉上諷刺的笑容更加的明顯,打量了一遍圍在他身邊七嘴八舌拍馬的漢人。
隻是揮揮手,就有一群契丹軍兵沖過來,把這些人砍翻在地。
砍死了人,契丹軍官笑着對許東升道:“這些人的賣身錢是不退的。”
許東升拱手笑道:“這是自然。”說着話一個小小的金錠就到了軍官的手上。
得人錢财與人消災,契丹軍官深谙此道,黃金揣進了懷裏就騎着馬在人群裏溜達一圈大喊道:“膽敢有聒噪者,殺無赦!”
“膽敢有脫逃者,殺無赦!”
“膽敢有自殘者,殺無赦!”
許東升再次與這個不錯的契丹軍官灑淚而别,帶着長長的兩串人,走進了沙漠。
這時候隊伍裏面鴉雀無聲,所有的漢人都耷拉着腦袋如同僵屍一般在沙漠裏穿行。
走了五裏地之後,他們驚訝的發現,那些奴隸販子竟然松開了他們的綁繩,還告訴他們,不願意去哈密國的現在就能離開。
剛剛走進沙漠,這時候如果回頭沒有什麽性命之憂,立刻就有七八十個獲得自由的漢人,頭都不回的向阻普大王府狂奔。
許東升也不阻攔,這些蠢人别看現在跑的歡,回到阻普大王府之後沒有可能有什麽活路的。
販賣漢人這事能做,卻不能說,阻普大王府的大王耶律盛堂更是清楚明白的知道這一點。
爲了抹掉自己販賣人口的證據,這些人的下場除了死之外,沒有第二條路。
剩下的漢人也亂糟糟的,不過,這能理解,他們和妻兒父母分開捆綁,這時候第一要緊的事情是全家彙聚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