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被人騙了。”
話說的很肯定,非常的具有權威性,因爲這話是歐陽修說的。
“劉貢父爲人狷介,否則也幹不出讓官家難受的事情,他狂放不羁的模樣是假的,是裝出來的。
因此,他說的話也就是假話,是蒙騙人的話。
一個正經的史官自然言出鑿鑿,落地有聲,可是啊,一個當過官員,還做過大官的史官說的話,可信度就不高了。
史官是幹什麽的?
幹的一切都是爲了求真這兩個字。
官員如果求真,早就被彈劾一百遍了,地方上的情況千奇百怪,事事求真,他一年能幹多少事?官府的考核有上千條線,隻幹了少數,你說他這個官還能當下去嗎?
既然他能從縣令升任知府,還擔任了兩個地方的知府,這說明他曾經說過很多昧良心的假話。
可他骨子裏是史官,假話說多了,就覺得對不起人,心裏又有了負擔,這才裝作一副放浪形骸的模樣順利去職,等待自己殺死心魔,然後東山再起!
來我哈密未嘗沒有自我放逐的心思。”
歐陽修沒了差事,過的極爲悠閑,一身燕居常服,手握加冰的葡萄釀,兩個美貌的胡姬正在給他捏腿。
大冬天裏他的屋子熱的像是一個烘爐,因此歐陽修說話的時候也不忘記搖着鵝毛扇。
“可是,先生啊,我覺得他說的話好像很有道理啊。”鐵心源擦一把汗,想走又有些不甘心。
“沒道理的假話能騙到你嗎?
他說自己是你千金買來的馬骨,這話沒錯,論起身名,劉貢父值千金。
他話裏話外的想把自己放在一個史官的清流位置上,就未免有些欺我哈密無人了。”
歐陽修去了哈密國相,身份又恢複了超然地位,鐵心源連忙給他的玻璃高腳杯裏倒滿了葡萄釀,甚至還親自加了兩塊冰。
“劉貢父有一句話說的沒錯,就是那句貨到地頭死!哈哈,他給你出主意禍害别人,你怎麽就沒想着用這句話來收拾一下這家夥?
請君入甕的故事你應該知道啊,放着劉貢父這樣一位有經國大才的人不用,實在是太可惜了。”
鐵心源擺足了學生的态度,施禮道:“還請先生明示。”
歐陽修擺擺手道:“不用明示,霍賢他們正在籌劃明年開春之時的國策,你不妨把劉貢父也加進去。
霍賢這些人有勇猛精進之心,史官卻有食古不化之能,兩廂融合,才符合治國的中庸之道。”
太有才能了,說的太有道理了!
鐵心源出了歐陽修的宅子,依舊對歐陽修的見識和經驗啧啧贊歎。
說起來,忠臣要比奸臣還要狡猾,才能收拾得了奸臣,這句話說的太正确了。
歐陽修的一番話,徹底的讓鐵心源明白了一件事,嘴巴上說出來的事情,和實際要面對的事實有很大的差距。
劉攽給鐵心源畫了一張巨大的燒餅,問題是這個燒餅沒法子下嘴。
人才的流動需要國力來支撐,隻要有了梧桐樹,金鳳凰自然會來,如果隻有一顆枯樹,上面隻會落烏鴉,或許還有西域特産兀鹫。
鐵心源不用想就知道,霍賢那群人制定的改革方案肯定是漏洞百出的,鐵心源上中學的時候就學過王安石的各種可怕的變法,後來上大學的更是徹底的批判的重新學了一遍王安石變法。
說起這場變法,鐵心源要比霍賢等人更加的清楚明白。
很多變法的内容其實就是好心辦壞事這種中國特有的官場模式。
如果把劉攽這個官場老油子放進去,說不定起到特殊的效果。
“參知政事?你說老夫的官職是參知政事?可是老夫隻想留在哈密國親眼看着這個國家興起,看他一點點的變富,變強,最終雄踞西域!”
劉攽聽到鐵心源給他安排了官職,立刻就有一萬個不願意,他連大宋的高官都不願意做,如何肯擔任小小的哈密國的參知政事。
鐵心源笑而不語,隻是笑嘻嘻的看着劉攽。
大家都是聰明人,很快,劉攽就苦笑起來,他想起了昨日忽悠鐵心源的那些話。
貨到地頭死,他如果不幫鐵心源,他就沒有法子在西域寫他的史書。
劉攽來哈密有一個很重要的任務,就是補全自唐朝時期漢人退出西域之後到現在的這一段曆史。
金瓯缺一塊,這是史官們非常不願意看到的。
不論是漢代,還是唐朝,在西域這片土地上,漢人都是絕對的主宰。
現在,大宋的邊地西擴,已經觸摸到了西域的邊緣,如何能不關心這裏發生的事情,以及這裏發生的變化。
就在來清香城的路上劉攽就知道了一個大變化,那就是哈密國從喀喇汗國手裏收複了于阗,哈密的雙頭大将軍陣斬于阗副将尤裏卡一下一萬兩千人,活擒于阗總督玉素普,坑卒四千。
這樣劇烈的社會變化,史官如果不寫,實在是太失職了,要知道,不論是張骞出使西域,還是班超絕域五十國,亦或是高仙芝兵敗怛羅斯,都是史書上鼎鼎有名的重要篇章,如果缺少這些篇章,史書會失色很多。
“俗務不可太多!”
劉攽提出了條件。
“不多,也就是修整,監察相國府出台的法令。”
“你不信任霍賢他們?”
“和信任無關,這是國事,國事總要相互督查,相互監察,才能出台最适合百姓,最适合哈密國情的國策。
如果對相國府沒有任何的監察,這才是對相國他們最大的不尊重。”
“不用說的這樣好聽,老夫擔任參知政事就是給霍賢他們添堵的,是也不是?
是不是都沒關系,拿人錢财,替人消災,老夫自然會幹好自己的職責。
隻是,你一個小小的哈密國,就設置相國,參知政事,以後是不是還要設置太尉府?”
鐵心源笑道:“軍事力量走上一個新台階之後,自然是要将所缺官職一一補齊。
事實上哈密國一點都不小,按照秋天的戶籍統計,我哈密已經有五十八萬又四千三百一十一戶,總計兩百一十四萬八千七百三十八人。
僅次于大宋,契丹,西夏,爲西方第四大國,有這些官職不算多。
人家小宛國隻有一千八百多人,還有護國候,左右将軍,左右校尉這樣多的官職呢。”
哈密國的底子劉攽知道,他隻是很驚訝小宛國這個小小的國家依舊存在。
“這個國家竟然傳承了千年?”
“是啊,還在,不過,國王可能換了四五百茬都不止,占據着且末河邊的一個山谷,有一座城堡,靠養羊,賣玉石度日,和我哈密非常的友好,本王世子出世的時候人家的太子還來觀禮過。”
劉攽趕緊回到自己的桌子後面,把這些事情記下來,然後對鐵心源道:“參知政事的差事老夫接下來了,老夫也不在乎得罪霍賢這群人。
可是,老夫的參知政事府邸你要抓緊落實,我看歐陽修住的那個三進的宅子就很不錯。”
“爲何?”
“爲何?爲何老夫知道是歐陽老兒出的壞主意嗎?
請君入甕,是歐陽老兒的拿手好戲,就你?年紀輕輕,多少還有些少年人的心思,還想不出這麽陰毒的計策。
最近哈密國出了這麽多的事情,歐陽老兒是你的第一任國相,應該也是你最信任的人。
你怎麽可能不找他商量這些國事!”
劉攽抱着一瓶酒去泡溫泉,找鐵錘,鐵棒姐妹兩按摩,這是他每天都要幹的事情。
來的第一天,他就向鐵心源讨要這一對解語花,在聽說人家姐妹兩是平民,拿着哈密黃色戶籍,是一等戶不容侵犯,鐵心源也不能随便把她們姐妹送人,這才絕了心思。
和這些老賊打交道非常的累。
回到城主府之後鐵心源就癱倒在錦榻上不願意動彈。
趙婉說的劉攽,和歐陽修口中的劉攽根本就是兩個人,趙婉隻能看到表象,而歐陽修就能一眼看穿劉攽的心肝脾肺腎。
這就是差距。
鐵心源覺得自己還需要修煉。
恍惚間覺得有東西在舔舐自己的手,睜開眼睛之後就看到了鐵狐狸,鐵妞妞抱着一壺茶站在鐵狐狸後面。
鐵心源哎喲哎喲的坐起來,鐵狐狸自動跳進他的懷裏,大尾巴盤旋一下就把自己的鼻子護了一個嚴實。
“哥哥,我想回大宋一趟!”鐵妞妞乖巧的給哥哥倒了茶水。
“不準!”
鐵心源說的斬釘截鐵,沒有絲毫的通融餘地。
鐵妞妞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扭身跑了。
不一會,王柔花走了出來,随手拍打了兒子一巴掌道:“就不能和你妹子好好說話?”
鐵心源笑道:“沒法說,我知道她想回去幹什麽,八歲了,知道找自己的父母了。
與其拿話蒙騙她,不如一口回絕,她的父母都在哈密,回大宋做什麽。
孟元直和卓瑪這兩個混蛋,我一想起來就來氣!”
王柔花笑道:“這話可不能告訴妞妞,否則哈密會亂套的。”
鐵心源忽然想起來,母親現在一般是不離開溫泉邊别院的,今天怎麽跑來了。
王柔花笑道:“你們夫妻就是一對糊塗蛋,小婉又有身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