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就沒有無緣無故的戰争,即便是在原始社會,用石塊和木棒進行的戰争也和利益有關。
戰争從來都是解決事情的最後手段。
可是啊,當一個族群手裏的籌碼很少,沒有過多的選擇項,戰争就成了他們談判的首選方式,比如契丹,比如西夏,比如西域人,再比如大食人,喀喇汗人。
大宋這個國家的選擇項很多,因此,他們喜歡談判,不喜歡殘酷而野蠻的戰争。
當一個好端端的人,掉落戰馬,被戰馬的鐵蹄踩成肉泥的時候,他腦子裏除了恐懼和絕望之外什麽都剩不下。
對于于阗騎兵來說,目前最大的利益就是趕快殺進哈密人的隊伍中,免得被哈密人強大的遠程武器給全部消滅在沖鋒的路途上。
拉赫曼的長弓不斷地鳴響,十二枝長箭從面前消失之後,對面就有十二個最彪悍的騎兵掉在地上,最終死亡。
“撤退,撤退!”隊正們的呼喝聲再次響起,同時響起的還有刺耳的金鑼聲。
站在第一道壕溝後面的哈密軍卒迅速向後撤退,最後撤離的塔盾被于阗人的羽箭敲打的叮咚作響。
一些從塔盾縫隙裏鑽進來的羽箭,落在哈密人的铠甲上,有的彈跳一下就掉在地上,有的卻破開铠甲鑽進身體,讓中箭的哈密人痛苦的倒在地上。
不等他嚎叫兩聲,立刻就有同伴拖着他身體拼命地向後跑,有的直接被人用繩套拴在脖子上,回到第二道壕溝之後,舌頭吐得有半尺長。
剛剛回到第二道壕溝的哈密人來不及解開同伴脖子上的繩套,就要立刻抽掉搭在壕溝上的木闆,免得于阗騎兵順着木闆跑過來。
塔盾再一次立在壕溝的邊上,上好弦的弩弓再一次鳴響起來。
一丈寬的壕溝對于沖鋒起來的騎兵算不得什麽,戰馬嘶鳴一聲,猛力的一躍,人和戰馬就會劃過一道漂亮的弧線飛過壕溝。
有些人不走運,剛剛飛起來龐大的戰馬就被弩箭射中,隻能無助的跌落進壕溝裏。
拉赫曼的大弓上搭着一枝燃燒的火箭引弓不發,越過第一道壕溝的騎兵還不算多,這時候點燃猛火油不劃算。
越過壕溝的騎兵們沒有停留在第一道壕溝上,身後的低沉的号角聲告訴他,第二道騎兵隊伍已經開始沖鋒了。
他們必須爲更多的騎兵大隊騰出足夠多的突進路線。
密密匝匝的斧頭從塵土中飛了出來,有的砸在塔盾上,有的飛過塔盾,鑲嵌在哈密軍卒的額頭上,拉赫曼的火箭終于激發,劃過兩百步遠的距離,準确的掉進了第一道壕溝,緊接着更多的火箭也随之落在壕溝裏。
一聲火藥彈的巨響在嘈雜的戰場上顯得非常清晰,緊接着一道更大的煙柱沖天而起,随之而起的是一團明亮的火焰,火焰在翻卷,很快就變成了一道火龍,攜帶着接連不斷的爆炸聲,向兩邊蔓延,最終形成了一道一丈高的火牆。
“火藥彈準備,三枚,點火,丢!”隊正的聲音再一次響起,與此同時,于阗騎兵已經縱馬飛躍過了第二道壕溝,手裏的長槍刺在塔盾上,易碎的長矛頃刻間碎裂,另一隻手裏的戰錘已經亡命的揮出,這是他們最後的攻擊手段。
戰錘落在塔盾上沒有砸開這個龐然大物,坐在馬上的騎兵哀嚎一聲,就連人帶馬一起撞在塔盾上。
上千斤重的東西砸在塔盾上,讓頂着塔盾的哈密軍卒吐着血飛了出去,銀光閃閃的塔盾也被人屍,馬屍撞得四分五裂。
跟進的騎兵順着前人撞開的豁口跳進第二道壕溝後面,閃爍的彎刀才剛剛施展開來,就被來自四面八方的長矛刺穿了铠甲,高高的挑起來,然後丢進壕溝。
更多的騎兵越過了壕溝,哈密人的陣地上一片混亂……
剛剛被丢過去的火藥彈終于炸響了,山崩地裂一般的響動讓遠在一千多步外面的玉素普有一種極爲不好的感覺。
手搭涼棚遠遠地眺望,隻見不遠處的戰場上似乎出現了一頭噴火的魔龍,它不但噴吐着濃煙,也噴吐着烈火,即便是隔着一千多步的距離,他腳下的大地也在微微顫抖,胯下的戰馬不安的向後退,本部陣型出現了短暫的混亂。
尉遲雷揮刀砍死一個一個已經停下腳步的騎兵,甩甩右面的空袖子,對已經開始整頓軍卒的拉赫曼吼叫道:“清理戰場,清理戰場,本部立刻前進,占領第一道壕溝!”
最後一個還在戰鬥的騎兵被長矛高高的挑起,不等落地身體就像一個破了的皮口袋一樣到處流血,掉在地上的時候甚至沒有任何抽搐,就離開了人世。
收攏了驚恐的戰馬,木闆重新搭在第二道壕溝上,塔盾兵擡着塔盾,跨過壕溝重新來到了第一道壕溝後面。
壕溝裏的火焰已經隻有三尺高,一炷香之後它将緩緩熄滅。
在河邊的沙地上使用猛火油本來就不是一個多好的選擇。
可就是這道壕溝讓後續跟進的于阗騎兵。
在零星的弩箭射擊中,于阗騎兵緩緩地後退,離開弩弓的射程之後,在原野上繞了一個圈子,重歸本陣。
火焰熄滅,硝煙散盡,戰場重歸甯靜。
哈密人高大的塔盾依舊豎立在第一道壕溝後面,長長的矛頭從塔盾的後面探出來,如同一片刺林。
“清理壕溝!”
尉遲雷發布了命令,第二排用布巾子捂着口鼻的軍卒就迅速的把燒焦的死人,死馬從滾燙的壕溝裏拖出來,堆積在戰場前面,一股濃烈到極點的焦臭味道就彌漫開來,有人開始嘔吐。
兩千多騎兵出去,回來的不足百人,這百人被大火堵在外面這才得以幸免。
第一波騎兵就是用來試探哈密人虛實的,有傷亡是正常的,玉素普有心理準備。
他沒有想到,傷亡竟然會這麽大,先鋒軍幾乎全軍覆沒的結果讓他的嘴唇發幹。
尤裏卡也有些焦灼,吞咽了一口口水對玉素普道:“哈密人的軍陣是專門用來對付騎兵的,三道壕溝遲滞了戰馬的速度,再加上他們掌握的那種奇怪的武器發出的巨響對戰馬的影響很大,這一切都證明,他們的軍陣對騎兵來說就是一個巨大的墳墓。
現在,想要擊敗他們,唯有等待步兵大隊的到來,我們隻需要緩緩推進,再用投石機打擊他們,才能讓他們的軍陣沒有用武之地。”
玉素普點點頭,尤裏卡就代替玉素普傳令。
很快,于阗的騎兵就形成了一個弧形,緩緩地向前逼近了兩百步之後就停了下來。
整支大軍如同一口大鍋扣在哈密人的前面。
敵人就在八百步開外,這是八牛弩最佳的射程,玉素普就坐在一個白色的傘蓋下面,是一個非常好的攢射目标。
“有八牛弩就好了。”
“那東西太重,我們帶不來。”
“應該告訴将作營,讓他們把八牛弩設計成可以放在馬背上,有時候,八牛弩實在是太有用了。”
“老雷,這些崽子不錯啊,剛才清點過了,兩千騎兵不到一個時辰就被他們給吞下去了,自身的戰損不足兩百,這已經是很好地猛士了,爲什麽大王還把他們給淘汰掉了?
你說,沒淘汰的那些該有多精銳?”
尉遲雷看着那些臉上糊滿了汗漬,血漬,煙灰的年輕軍卒道:“大王所謀者甚大,這樣的精銳還不足以支持大王的野心。”
拉赫曼張嘴要說話,看看尉遲雷的臉色又把話咽下去了。
尉遲雷看在眼裏歎息一聲道:“我這一次罪在不赦,大王可能會看在我昔日辦事還算勤勉的份上饒我不死,隻是軍職可能會被去掉,我們想要繼續一起作戰,不可能了。
拉赫曼,你不用爲我擔心。”
拉赫曼笑道:“不當軍官,你還可以幹文官啊,你本來就不喜歡當軍官,都是被逼得沒法子了,才不得不放下你的畫筆握住刀劍。
這樣也好,辛苦了這麽多年,如今大仇得報,回清香城好好地過幾年好日子。
你還不到五十,就是現在娶妻生子也來的及。”
尉遲雷苦笑一聲,打發拉赫曼去左邊監視敵人的動态,自己來到右邊。
眼見敵人在外面虎視眈眈,尉遲雷卻變得傷感起來。
自己現在是于阗王族中唯一的高級軍官,如果自己的軍職被去掉了,以後于阗一族想要在軍中立足就很難了。
尉遲文注定會是一個文官,尉遲灼灼留在鐵心源的身邊,不論能不能成爲哈密王的妃子,她也必須牢牢地把持住那個位置,好讓于阗王族能永遠的和哈密王族親近下去。
尉遲雷以前總是擔心尉遲灼灼會感情用事,壞了于阗王族的計劃,現在看來,自己才是最不靠譜的一個。
于阗人的号角聲驚醒了沉思的尉遲雷,他發現,于阗人正在緩緩地後退,退的很有章法。
他猛地向河對岸看去,隻見上遊遙遠的地方,似乎有煙塵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