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灘上隻要開始下大雨,光溜溜的地面上儲存不住水分,很快就會變成滾滾的山洪。
剛剛還是平坦的大地,一場山洪過後,地面上就會出現一條很深的壕溝。
親眼看到山洪爆發時恐怖場景之後的宋人罪囚,就不再喜歡多說話了。
就連最強悍的飛賊,也對自己的未來充滿了憂慮之情。
走了上萬裏路之後,似乎已經來到了天邊,路上的時候腦海中還有大宋官員描繪的哈密盛景作爲希望。
如今,站在荒蕪的戈壁上,眼中除了一座煙波浩渺的大湖之外,能看到的隻有荒涼的戈壁,而遠處的高大的沙丘更是威壓的讓人絕望。
“天啊,我要回去!”
人群中終于出現了一個已經崩潰掉的家夥。
随着他的這一聲喊,更多的罪囚開始大哭起來,毫無理智的開始跟着那個想要回到大宋的罪囚亂跑。
一支狼牙箭從跑的最快的那個罪囚脖子裏穿過,帶起大蓬的鮮血,他的身體勉強向前奔跑了兩步之後就跌倒在塵埃裏,隻有殷紅的鮮血慢慢的**了身下的戈壁。
那些正在奔跑的罪囚,哀嚎一聲,就趴在地上,他們非常擔心又有羽箭把他們射殺在戈壁上。
一個大胡子軍官,騎着馬緩緩地來到死去的罪囚身邊,用手裏的長矛戳了屍體幾下,然後看着跟前絕望的罪囚冷酷的道:“你們就死在這裏吧!想回大宋,做夢!”
銅闆臉上的表情也有些不自然,回頭抱抱自己的小孫子,然後對銅子道:“我是有罪之身,你們不是,我走不了,你們可以!”
往日裏非常聽話的銅子卻倔強的搖着頭道:“您要是尋死,您的兒子,孫兒,兒媳這一路上吃的苦頭就白吃了。”
銅闆苦笑道:“爹爹以前隻是一門心思的想要把家業坐大,讓你早早地沒了母親,早早地吃了别家孩子沒有吃過的苦頭。
沒想到現在不但不能幫你,還連累你們來到天邊。”
銅子抱着已經哭得發軟的妻子朝父親笑道:“當初鐵家嬸嬸帶着源哥兒在東京城裏舉目無親的都能發家,孩兒想在這裏試試。”
銅闆慘笑一聲道:“還怎麽發家?這裏不需要……”
銅子嘿嘿笑道:“這裏也沒有一家印書作坊啊。”
“我們家的模闆……全被官府沒收了。”
銅子把老婆扶正笑道:“沒有那麽糟糕,沒有那麽糟糕,我相信,官府把我們送到這裏來不是想讓我們都死在戈壁灘上。
源哥兒也做不出讓這好幾萬人死掉的事情。
爹爹,你們隻看見這裏的亂石灘,卻沒有看見湖邊上那座大城,城池邊上還有人正在墾荒。
我們來了四五萬人呢,大部分都是青壯,隻要有水,有地,就餓不死我們。
這裏有城池,有軍隊保護,隻要我們的糧食能吃到明年,就會有活路。
至于模闆?爹爹,孩兒早就不喜歡用那些木頭模闆了,膠泥活字才是以後印書的好活路。
早在東京的時候,咱家不就有兩套活字嗎?如果不是擔心别的印書坊記恨,孩兒早就用它了。”
銅闆對兒子說的傻話不以爲然,他知道白手起家有多難,自從他接手祖宗的印書家業之後,戰戰兢兢的忙碌了幾十年,爲此甚至讓老妻因爲過于勞累早早去世。
家業是一代代繼承,而後一代代添磚加瓦,最後才能成爲一個大大的商業帝國,對這一點,銅闆深信不疑。
銅子挑起擔子,拖着老婆朝父親喊了一聲道:“爹爹,我們既然都走不掉,爲什麽不進城去看看呢?
即便是再壞,我們至少也能在最壞的情形中找一個最好的結果。”
原本心如死灰的銅闆忽然笑了起來,他發現兒子已經長成大人了,自己身體不好,以後,這個家就要靠兒子支撐了。
銅子第一個挑着擔子走進了樓蘭城……
剛剛走進樓蘭城,他的嘴巴就張的大大的,仰頭看着甕城高大的城門樓子,大叫一聲,就把擔子塞給老婆,飛一樣的跑進甕城,激動地站在一張桌子前面,急促得對桌子後面的一個胥吏拱手道:“這位官爺,小人來領房子。”
胥吏吃驚的看看銅子笑道:“還是一個認識字的?既然如此,本官再問你,你可看懂了城牆上貼的榜文?”
銅子憨厚的笑道:“小人家中原本就是開印書坊的,因此認識字。”
官員朝銅子的身後瞅瞅,沒看見别人,隻看見一個女子挑着擔子裏的孩子與一個頭發斑白的老漢慢慢的走過來,就指指他們問道:“你的家人?”
“正是,是家父和賤内。”
說着話就把自己懷裏的文書拿給了胥吏,胥吏看完了開封縣的判詞,點點頭道:“還不錯,你父親犯了王法,你這身爲人子的還知道陪伴父親來到哈密,一個孝子的名頭是跑不掉的。
既然,你們父子是第一個進城的,本官也就給你們一些方便。
這哈密城南七北六共計一十三條長街,共七千八百四十七座宅子,你們可以優先挑選。“
胥吏見銅子有些發傻,就用指節敲着桌面道:“北長街和南長街十字,最适合做買賣……”
旁邊桌子後面坐着的另外一個長須胥吏呵呵笑道:“老何,難得見你這樣違規指點别人啊。”
被叫做老何的胥吏一面笑吟吟的瞅着銅子簽押文書,一邊笑道:“剛才趙頭還來說城外的那些殺才,不願意進城,雷巡檢已經開始殺人才鎮住場面。
好不容易來了一家良善人家,老夫就算是給點方便也合情理。”
銅子如在夢中,因爲,旁邊這個長須胥吏竟然給了他一頭驢子……
“小子,别小看這頭驢子,這可比那些大牲口好多了,看見了沒有,這頭驢子肚子裏可揣着崽子呢,過了冬天,你就有兩頭驢子了。
至于那些軍中淘汰下來的挽馬,看着雄壯,其實身子已經垮掉了……”
“謝謝官爺……”
“老何跟老錢都給你家方便,我也不能例外,看好了,這是你家五口人的兩個月的糧食,本來按照哈密律令,這兩個孩子太小,算不得丁口,我老孫就當這大孩子已經十歲了……奶奶的,這個還在吃奶的小家夥也算……”
銅子跟随一個青衣胥吏走進甕城之後,他依舊是傻傻的,在經曆了一路上的風雨之後,他還不習慣被人優待。
街道寬闊,卻被收拾的幹幹淨淨,隻是沒有人,地上小小的砂石像是被水洗過一般,走了很長的一段路來到了一個十字路口。
胥吏從一串鑰匙中取出一根鑰匙打開一個小院子的大門,指着空蕩蕩的房子對銅子笑道:“這以後就是你們的家,你們運氣好,老何算是把這裏最好的房子給你們家了,整個南街有水井的房子就這一套。
地段也不錯,等樓蘭城人多了,是個做買賣的好地方。”
胥吏見銅子一家還沉浸在巨大的辛福中不可自拔,搖頭笑笑,就離開了這個小院子,讓這一家人繼續發呆。
過了良久,銅闆第一個清醒過來,撫摸着門廊難以置信的問兒子。
“這個新院子是我們家的?”
銅子把孩子從籮筐裏抱出來,讓他滿院子亂跑,自己歡呼一聲,就沖進了房子。
“爹爹,這間北房暖和,您和銀子住,哈哈哈,這邊的南屋,我和金子他娘住,這裏面還有一個小小的套間,正好安置金子的搖籃……”
聽着兒子大呼小叫,銅闆也忍不住笑了起來,撫摸着水井邊上的麻石喃喃自語道:“又有一個安身的地方了。”
黃元壽身爲樓蘭城的城主,自然不會理睬安排大宋罪囚進城這樣的小事情。
他隻想知道,自己麾下到底有多少人口,有多少勞力可以供自己使喚。
天色漸暗的時候,他離開府衙來到了甕城,準備看看到底有多少人已經進了城。
日落時分關閉城門,這是禁令,不論進城了多少人,城門必須按時關閉,想要進城,等明天日出再說。
翁城裏擠滿了人,這出乎他的預料,按理說,晌午時分就已經到來的大宋罪囚,現在應該有很多人進城了,現在怎麽看起來好像才剛剛開始。
來自大宋的雷巡檢早就見過黃元壽,見他過來了,連忙上前施禮道:“府尊,這些罪……”
黃元壽冷冷的打斷雷巡檢的話道:“在大宋境内是罪囚,既然已經到了我哈密國,自然就是我哈密的子民,尤其是上了戶籍之後,他們就沒了罪孽,即便有,走了一萬多裏路之後,也已經被懲罰過了。
你現在就出城,日落樓蘭城的城關就要關閉了,今日事隻能做到這個地步了。”
雷巡檢不甘心的瞅瞅城頭,一位粗壯的大漢正背着手站在城頭,兩個哈密國的武士已經吹響了号角,這是關閉城門的先兆。
原本還想抗辯幾句的雷巡檢,連忙跳上自己的戰馬,不甘心的帶着自己的部下出城去了。
自從他帶着大宋罪囚進入哈密地界之後,哈密的城池從不允許他們這些當兵的在夜晚留宿。
大石城是這樣,沒想到樓蘭城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