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賢的這番話讓鐵心源想起了當年流行于唐朝長安的一句話:“中國即安,四海即服”。
無獨有偶,還有漢朝,當年漢朝的使者到了雲貴的地區的滇國,夜郎等國,這些國家都曾十分高傲的問道:“漢與吾國熟大?”這樣一類的問題。
但漢朝的使者都不會有多餘的反應甚至憤怒。比如當年面對滇國的傲慢(人家還問漢朝和滇國哪個人多),漢使什麽都沒說就走了,過了一段時間,帶着部隊回來,還沒來得及進行多少軍事行動,滇王就帶領族人投降了。
這些昔日威服萬邦的曆史,霍賢比鐵心源還要清楚,在他來看,這就是大國姿态——不争小氣,自有威德。
不論是大漢,還是大唐,人家都有這個資本,使節屁股後面跟着一大群如狼似虎的彪悍武士,一句話說不合适,武士的刀子往往比使節的嘴巴更快。
鐵心源現在擁有的隻有一張嘴巴,他的國土不過五百裏方園,實際的控制區域隻有兩百裏方圓。
他的騎兵現在還需要很丢人的跟在一匹馬的屁股後面沖鋒,他的土著武士如果和雇傭兵開戰,随時都會被那些彪悍的家夥們給砍翻。
哈密既沒有大漢的霸氣,更沒有大唐那顆砍死所有敵人的野心,那什麽去體現大國氣度?
慈禧太後倒是展現了大國氣度,一怒之下和所有的外國人宣戰,後果不太好,太後的卧室都被人家占領了,她隻好狂奔一千多裏地去關中吃肉夾馍了。
鐵心源覺得現在的哈密國還是眦睚必報比較好,弄死賀元伍絕對是勢在必行的一件事,至于大國氣度,等哈密國擁有悍卒百萬,戰将千員之後再說。
賀元伍的背叛并沒有出乎鐵心源和歐陽修這些人的預料之外。
早先派他出兵天山北路的時候就有心理準備,一個心懷鬼胎的将軍,帶着一群隻知道搶劫殺戮的雇傭兵遠離哈密,身邊連一個監視他的人都沒有,出什麽事情都不奇怪,隻要他老老實實的待在天山北路幫哈密國應付穆辛就好。
說起太後,哈密國也有太後,王漸捧着太一神精丹進後宮,打算請王後趙婉把這顆丹藥鎖進府庫,誰知道被一邊逗弄孫子的太後王柔花知道了。
于是,王柔花就帶着兒媳婦和孫子,以及王漸端着的那瓶子太一神精丹重新來到了大殿。
太後的臉色很難看,鐵心源不知道出了什麽事情,就被母親一聲厲喝要他跪下。
鐵心源瞅瞅滿大殿的臣子和使者,沒有反抗,乖乖的跪在了地上。
鐵心源跪下了,趙婉趕緊抱着兒子也跪在一邊,歐陽修等人想要上前行禮,卻被王柔花嚴詞拒絕了,并且要歐陽修以及霍賢,王大用等人觀禮,看她如何教子。
火兒一群人不明就裏,也跟着跪了一大群。
王柔花要霍賢親自驗看了太一神精丹是否爲真品,經過霍賢親自辨認之後認爲沒有錯誤。
丹藥最後到了王柔花手裏。
這是一顆火紅色的丹藥,在陽光下華光流轉,閃耀着金屬的光澤,真是美不勝收。
凡是看到這顆丹藥的人無不爲之神迷。
王柔花看着這顆丹藥歎息一聲道:“果然是好東西,隻可惜也是一個害人精。”
說完話,不等衆人反應過來,也不知從哪裏抽出來一柄錘子,在衆人的驚叫之中一錘子就把丹藥給砸成粉末了。
大殿裏頓時靜悄悄的……
所有人都吞咽着口水瞅着桌子上那一灘紅色的粉末。
山風從窗戶裏灌進來,吹動了巨大的紗簾,也順便帶走了桌子上的那一灘紅色的粉末……
砸完丹藥之後,王柔花瞅着鐵心源道:“現在毀掉這顆丹藥,哈密國還賠償的起,老身不希望在不久的将來,因爲這顆丹藥讓我哈密國身死族滅。”
話說的很簡單,鐵心源還沒有從驚訝中清醒過來,霍賢更是癱倒在地口吐白沫,至于歐陽修在大吃一驚之後,則爆發出歇斯底裏的大笑。
王柔花砸掉丹藥之後就很強硬的回後宮去了,誰都不理會,也不給别人過多的解釋。
鐵心源真是太佩服母親了,論起殺伐決斷,他覺得自己和母親比起來相差甚遠。
霍賢失去魂魄一般的握着玉瓶嚎啕大哭,如同哭親人的屍首一般,剛才他看的仔仔細細的,被砸掉的那顆丹藥,就是自己曾經在燈光下端詳了無數次的太一神精丹。
蘇轼已經不知道捶過多少次胸口了,他第一次聽說太一神精丹的時候,就一直處在一種呆滞狀态。
這幾日晚上做夢都是服食了太一神精丹之後,朝東海暮蒼梧的美夢。
“雲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煙,列缺霹靂,丘巒崩摧。洞天石扇,訇然中開。青冥浩蕩不見底,日月照耀金銀台。霓爲衣兮風爲馬,雲之君兮紛紛而來下。虎鼓瑟兮鸾回車,仙之人兮列如麻……
完蛋了,世上少了一個仙人,多了一個俗客。”
歐陽修一巴掌拍在胡亂念詩的蘇轼脖子上怒道:“不修本心,卻想借青雲力,本末倒置!”
蘇轼挨了一巴掌之後有點不服氣的看着自己先生道:“您難道就不惋惜?”
歐陽修看着王柔花走進的後堂歎息道:“就因爲惋惜,老夫才覺得讀遍經書,還不如一個婦人看的透徹。”
蘇轼指指躺在地上哭得如同一個月子裏的娃一樣的霍賢道:“您不是說霍先生也是當世大儒,最重修行,怎麽也是這樣子。”
歐陽修皺眉道:“太一神精丹是他心中的魔障,不除這個魔障他還難成宗師。
這麽多年以來,他一直在吞服太一神精丹和不吞服太一神精丹之間徘徊,這一次爲了得到火藥配方,他肯舍出太一神精丹已經是一次大飛躍了。
現在被太後徹底斷絕了念想,他以後的修行一定會勇猛精進,如果老天還給他時間的話,我大宋可能要出一個文宗了。”
蘇轼小聲道:“可是霍先生已經把自己給賣掉了,即便出文宗也是哈密國的文宗。
上次您說孟元直已經達到了武宗的地步,這樣一來,哈密國豈不是文武兩宗都有了?”
歐陽修怵然一驚撚斷了幾根胡須,颌下一陣刺痛,不由得打了一個哆嗦。
官場中人被俗務纏身很少能有文武兩宗出現,而文武兩宗的出現往往标志着一個地方很适合這兩樣文華的傳播,有這樣标志的國度,無不開一代之先河。
有漢一代自商山五老以及董仲舒出山之後,造就了西漢的文景之治,而衛青,霍去病一類的武宗出現,又讓西漢将匈奴遠逐漠北,大漢再無匈奴犯邊之憂。
即便西漢末年天下大亂,依舊有劉秀之輩崛起,重整山河,天下大定。
文武兩宗的出現不僅僅代表着文武兩途的興盛,更代表着一個大治時代的來臨。
畢竟,隻有讀書人多了出現文宗的可能性就高,同理,也隻有練武的人多了,出現武宗的可能性也就高。
武人的世界歐陽修不了解,但是文人的世界歐陽修如何會不清楚?
張橫渠已經發布了自己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爲往聖繼絕學,爲萬世開太平的豪言,關學已經開始在京兆府一帶傳播,據說從者甚衆。
京中好友梅堯臣已經萬裏來信勸他放下手中俗務,專心緻學,參與修訂《北齊書》,一旦張載入京城,關學必将大盛。
文人的世界一樣有争鬥,他們争奪的是對人腦袋的統治權,這其中的兇險,比武人刀劍交鋒來的更加猛烈。
霍賢是被突如其來的打擊傷了心神,随着太一神精丹的毀滅,他心中的執念也漸漸地散去了。
皺着眉頭從地上爬起來擦拭一下自己的淚水和鼻涕朝鐵心源拱手道:“剛才哭的甚是痛快!”
鐵心源苦笑道:“家母……”
霍賢瞅瞅攥在手裏的玉瓶,遞給鐵心源道:“這東西被霍家溫養了數百年,算是難得一見的奇珍,就當老夫送給世子的禮物吧。”
說着話就把玉瓶往鐵心源手裏一塞,然後仰天大笑兩聲就要離去。
鐵心源一把拉住霍賢的衣袖道:“還請先生莫要告知别人太一神精丹已經被毀掉了,如果有人問起,就說還在我哈密皇宮。”
霍賢稍微皺皺眉頭,然後就拍拍鐵心源的手道:“害人的時候莫要說是出自老夫之手就好,霍家從來都沒有什麽太一神精丹,是你鐵家的祖傳之物。”
歐陽修看着鐵心源大笑道:“人家不願意替你背負臭名聲,明年開春之時,老夫一定要遍告好友,小心上你的惡當。”
蘇轼小心的湊到鐵心源身邊道:“宋人是害不成了,要不你試試波斯人,大食人,或者西夏和契丹?”
鐵心源淡淡的道:“太一神精丹而已,你以爲我煉制不出來?”
蘇轼笑道:“你一定能煉制出來,不過,打死我都不吃你煉制出來的東西,就算是真的我也不吃。”
“爲什麽?”
“你手裏從來就不出什麽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