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樹從種子長成參天大樹需要很長的時間,同理,一個小小的部族成長爲一個有百萬人口以上的國度也需要時間,因此說,時間才是世上所有事情發展的催化劑。
如果,哈密國是鐵心源搶奪了别人的基業,而後在舊有基礎上發展起來的國家,有現在的成就霍賢一點都不稀奇。
來到清香谷之後,他才知道哈密國最初的地盤隻是一個小小的山谷,人數連一千都沒有。
霍賢站在人來人往的清香城大街上如同深處夢幻一般,他的腦海中總有一個荒涼,一個繁華的世界在不同的出現。
爲了确定自己沒有發瘋,霍賢幾乎看遍了清香城所有的建築。
不論是建築的新舊程度,還是漆皮的老化程度,都确實的告訴霍賢,這座城市,真的才屹立在這個世界三年而已,更多的建築矗立在這個世上甚至連兩年都沒有。
賣燒餅的攤子上,白面燒餅足足有數百個,賣燒餅的攤販還在不斷地從火爐裏往外掏燒餅,糧食的清香,惹得霍賢食指大動,不由得掏出兩個錢,買了一個熱騰騰的燒餅邊走邊吃。
大棚子底下的茶湯鋪子,讓霍賢想起了東京,一碗帶着蘋婆果清香的飲子放在他面前的時候,嗅着清香,那種虛幻的感覺更加的強烈。
霍賢可不是隻知道埋在故紙堆裏做學問的大儒,他是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的堅定支持者。
海市蜃樓這樣的奇景他看過不止一次兩次了,當初,他随着商隊遠赴大食的時候,早就見識過太多,太多了。
如今身在海市蜃樓中,他才知道什麽是迷醉。
一個莽撞的小子撞在他身上,一個屁墩坐在地上,擡頭朝他憨憨的笑了一下,爬起來繼續狂奔。
霍賢并不在意,反而覺得有些歡喜,俯身從地上撿起一本書,想要回頭喊那個傻小子的時候,卻找不到人了。
書本可是金貴東西,傻小子弄丢了一會不知道有多着急呢,遂拿着書本重新坐在茶棚子裏要了一壺茶水,等那個莽撞的小兒郎。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
無聊的霍賢翻開了撿到的書本,很明顯,這是一本啓蒙課本,三字一頓,十二字一句,這樣的東西對霍賢來說應該沒有任何的吸引力。
可是全篇通讀完這本書之後,霍賢再一次陷入了沉默,良久才自言自語道:“讀完此書,可知天下事!”
說完這句話,連忙把書翻到扉頁,隻見扉頁上明明白白的寫着哈密鐵心源著,歐陽修校對。
“心思已經放在蒙學上了,看來哈密國并非都是些目光短淺之輩。”
“公公,能把書本還給我嗎?”一個個怯怯的聲音從霍賢的背後想起。
霍賢轉身看着滿腦袋汗水的小子笑道:“慌慌張張的,連先生給的書本都丢,下次不許這樣孟浪。”
小胖子連忙彎腰施禮道:“謝謝公公,下次不會了,我今天背的書有點多,才會丢出來一本。”
霍賢瞅瞅小胖子背後鼓鼓囊囊的書包心頭一動笑道:“公公請你喝糖水,你讓公公看看你的書如何?”
小胖子對店家已經調出來的綠瑩瑩的蘋婆果飲子吞咽了兩口饞涎道:“書本公公喜歡看,就看,糖水就不必了。”
小胖子越是這樣,霍賢就越是感興趣,這是他第一次從西域孩子身上感受到謙讓和禮儀。
雖然這個小胖子推辭的極爲假情假意,至少已經看到了一些教養的影子,不像他見過的其餘地方的西域孩子,你不給,他們會搶。
瞅着這個黑頭發灰眼珠的西域小子,霍賢招手讓夥計送來了一大碗飲子放在小胖子面前。
小胖子再次吞咽幾下口水拱手道:“長者賜,不敢辭。”說罷,就牛飲起來。
“西域小子說的一口比老夫還要流利的官話,真是活見鬼了。”
霍賢嘟囔着從小胖子的書包裏,取出筆墨,再取出寫字用的竹布簾子,将書包裏的書本一一的攤開,放在桌子上。
《百家姓》雖然少見,霍賢卻是見過的,因此,他直接就跳過百家姓,拿起一本叫做《算術》的課本。
翻開看了一眼,他的眉頭就皺了起來,裏面的算學竟然與大宋教的算學大大的不同。
全篇用的都是大食人的算學,尤其是從一到十的十個大食數字,加減乘除的運算,全部都是大食人的學問。
他從頭翻到尾,竟然看不到一絲半點大宋算學的影子,心頭有些不安。
套娃娃的話有失風度,霍賢請這個西域小胖子喝了三碗飲子,才把他打發走。
走進書店購買了一本《算數》夾在胳膊下,如同一個落魄的教書先生,施施然的走進了王大用兵部員外郎的官衙。
王大用在清香城過的非常舒坦,府邸中每日歌舞不絕,酒香四溢。
隻要不出清香城,王大用就沒有身在西域的自覺。
最讓他滿意的就是身爲兵部規劃的第一行家,這裏沒有人對做出來的計劃和章程指手畫腳,隻要是他認爲是必須的,必要的,全部都做成規劃呈獻給了鐵心源。
在這裏不用挖空心思的遣詞造句,也不用有什麽顧忌,更不用小心的避開什麽門閥大家的忌諱,制定一個不完整,或者有缺陷的條例。
有多少本事就用多少本事的工作,讓王大用樂此不疲,整日裏除了按照胥吏們送上來的各種數據制定條例之外,剩下的就隻有醉生夢死了。
他覺得這樣的生活他可以痛痛快快的過到老死。
霍賢的到來,一下子把他從夢幻一樣的生活裏給揪了出來,尤其是看到霍賢眼中濃重的譏諷之意,王大用心頭的怒火就不斷地往上湧。
自己沒有做錯什麽,本職就是送王漸來哈密,以及掌握哈密國的所有動态,這些職責自己做的不錯,連哈密國最機密的兵部條例都是自己親自制定的,誰敢說自己對哈密不熟悉?
霍賢一個五品下的機宜文字如何敢對自己這個五品上的兵部郎中不敬?
霍賢慢條斯理的給自己倒了一杯哈密茶,現在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接受這種炒制後的茶葉,不再喝繁瑣的煎茶。
“這哈密茶果然算是妙品,沁人心脾之餘又有回甘,就如同員外郎如今奢華的生活,能讓人忘卻所有的煩惱。
隻是不知員外郎還不知道我大宋還有三十餘萬大軍正在河湟與瞎氈,沒藏訛龐做最慘烈的厮殺?”
王大用笑道:“河湟地有府尊主持,有霍兄謀劃,又有我大宋悍将可爲爪牙,三十萬悍卒爲前驅,河湟地定能手到擒來,何須我王大用一介貶官操勞。”
霍賢笑道:“人人都以爲王端之在西域頂風冒雪過的慘不堪言,又有誰知曉王端之在哈密過着富比王侯金玉爲食的日子。
某家看過王端之出行,十六名佩刀金甲武士爲副二,端是好大的威風,真是羨煞旁人。”
王大用仰天大笑道:“這些都是某家以才學換來的,哈密王給的正大光明,王端之享用的理直氣壯,雖是玉粒金波噎滿喉,王端之依舊睡得香甜,沒有克化不了的東西。
霍兄有何賜教之處?”
霍賢沒有想到王大用在被自己抓住把柄之後之後依舊嚣張萬分。
事出反常即爲妖,由不得他不多思慮一下。
他再次拱手道:“王兄領旨出京,攜王命到哈密,卻不知王命如今還在王兄心中有一席之地嗎?”
這句話說完,霍賢明顯的從王大用眼中看到了譏诮之意,心頭打了一個突,他不明白王大用這樣做的底氣何在。
“王命自然镌刻在王某的心中,時刻都不敢或忘,待王某回京,自然對陛下有一個完美的交代。”
霍賢站起身,從懷裏掏出一面金牌放在桌子上,看着錦榻上的王大用道:“哈密國短短四年就已經成了氣候,其中詭異之處甚多,王兄可爲我解惑否?”
王大用連忙起身朝金牌施禮之後,等霍賢重新将金牌揣進懷裏才坐直了身子道:“天使請問,王大用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王大用對禦命金牌的尊重讓霍賢臉上的寒霜稍微解凍了一些。
朝東京所在的方向拱手道:“陛下問兵部清吏司郎中王大用:哈密有兵幾許,戰力幾何?”
王大用同樣朝東京所在地拱手道:“大宋兵部清吏司郎中王大用奏曰:哈密國如今共甲兵三營,一曰大風,二曰長歌,三曰镝鋒,共計六千七百八十五人,跳蕩,奪旗之悍卒一千六百四十四人,探馬,巡哨之輩八百二十一人。
又有陷陣重騎八百騎,輕騎三萬一千餘,辎重營五千六百餘人,又有,青唐,西夏,契丹,大宋雇傭兵五千八百餘人也受哈密王節制。”
霍賢倒吸了一口涼氣道:“區區彈丸之地竟然擁兵六萬餘,窮兵黩武之至。”
王大用斜着眼睛瞅了吃驚的霍賢一眼道:“這不過是哈密國的三成戰力,如果有戰事,哈密王隻需振臂一呼,十萬攜弓之士定會景從……
霍兄莫要忘記,這裏是西域,無數百姓隻要騎上戰馬就是很好地騎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