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人的一支隊伍在天山北面亂逛當然不是一個正常的事件。
尤其是這五千人裏面還有三千多全副武裝的軍卒,這就更加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了。
天山北面的亂局,其實也是鐵心源和喀喇汗刻意制造出來的一個緩沖區。
這種兩不相幫的緩沖區對兩個都需要時間來鞏固自己地盤的帝王來說,是一個非常的隔離帶。
如果有一方破壞了這種平衡,那麽,另一方一定會插手幹預的,而且,這是必然要發生的事情。
出于這個考慮鐵心源離開了狼穴,最終來到了哈密城,他想看看自己的軍隊到底被阿大,和孟元直以及那些從大宋弄來的軍官們給整訓成了什麽樣子。
如今,軍費已經占據了哈密國總支出的六成左右,這還不算孟元直自己派人從瑪瑙灘弄來的瑪瑙賣掉的收益。
國家初成,哈密國又處在群狼環伺的環境下,鐵心源一心想要一支強大的軍隊,歐陽修很理解,也就不好多說軍費的事情。
鐵心源其實有點怕見到阿大,阿二,自從把他們從天山城召回哈密城負責練兵事宜之後,他的銀庫就以飛快的速度坍塌中。
黃金谷弄來的黃金,如今就剩下百來斤,如果不是歐陽修怒斥阿大他們,他們連這點底子也不肯給鐵心源留下。
孟元直的大帳裏寒風呼嘯,一柄長矛在大帳裏來去縱橫,閃着寒光的長矛不斷地從冷平和賀元伍的身邊劃過,以至于讓冷平的頭發都随着長槍帶起來的氣流飛舞。
好不容易等自己的武癡上官停下手裏的長矛,冷平輕輕地擦拭一下額頭的冷汗道:“關于雇傭兵出天山的事情,不知您怎麽看?”
孟元直用毛巾擦拭一下自己臉上并不存在的汗水淡淡的道:“打仗是我們的事情,但是,軍隊的調動就必須詢問歐陽先生的意見。
我們出兵容易,可是出兵之後引來的後果需要他們那群人來評估。”
賀元伍皺眉道:“:如此說來,我們要受制于那些大頭巾?在大宋就這樣,難道來了哈密,還逃不掉被人壓制的命運?”
孟元直皺着眉頭瞅瞅賀元伍道:“軍人不幹政!這是哈密的鐵律,賀元伍,我不想再聽到這樣的話。”
冷平拉一下有些發急的賀元伍對孟元直道:“這次雇傭兵出天山,乃是護送商隊回河中,這裏面也有很多喀喇汗的商賈,也有塞爾柱的商賈,最遙遠的還有天柱山的商賈,和大軍入侵攪不到一起吧?”
孟元直點頭道:“我已經上報大王了,如果大王認爲沒有問題你們就能做,如果不允許,就忘了這事。
你們兩人既然拿了哈密國的俸祿,就要中勤王事,和商賈的事情就要做一個切割。
你們的運氣好,上官是我,如果落在阿大他們手裏,我都不敢想你們的下場。”
冷平和賀元伍對視一眼,告辭出門。
賀元伍掏出一個酒瓶灌了一口酒道:“很沒意思啊。”
冷平知道他說的是什麽,瞅了一眼賀元伍道:“你後悔當初加入哈密軍隊了?”
“一月饷銀十兩銀子……”
“我記得你當初爲這十兩饷銀興奮地連覺都睡不好。”
“此一時,彼一時也。”
冷平認真的看了一眼賀元伍道:“你可以退出,哈密王并沒有把你鎖死在軍伍中。
老賀,你我兄弟一場有些話不說清楚是做兄弟的不是,你如果不喜歡軍伍,大可以離開。
如果你想要軍伍上的榮耀和地位,又想要傭兵的實利,我不覺得這個世上有這樣的好事。”
賀元伍見不遠處還有一個搓皮繩的西域人,遂低聲道:“老子當初也是一軍的都監,手下一千六百……”
冷平斷喝一聲道:“住嘴!老賀你想害死我們所有人嗎?你以爲這裏還是大宋嗎?
你當初在邕州的事情老子就不說了,大家都差不多,既然來了哈密,人家沒有虧待我們,我們就給人家賣命就是,好漢子不說後悔的話。”
賀元伍幹笑一聲道:“我也就是随口說說。”
冷平指着軍營裏正在訓練的軍卒道:“我們這群人說白了就是在哈密王的手下讨口飯吃。
如果沒有哈密王支持,你以爲雇傭兵能站得住腳?
我知道新來的那個鐵四奪了你的權力,讓你心裏不舒服,人家是哈密王的心腹,你把這口氣吞咽了又如何?
你在大宋忍受的氣難道就少了?在大宋能忍,爲何在哈密就不能忍?”
賀元伍咬着牙道:“既然都是軍中人,爲何隻允許我們統領雇傭兵,不許我們統領那些新軍?
雇傭軍中的老兄弟被那個叫沒卵子的啞巴抽調的七零八落,還給我塞了那麽多的西夏人和青唐人,這已經不是在奪我的權,這是在要我的命。”
冷平不解的道:“老賀,雇傭兵是哈密王招的,軍饷也是哈密王給的,既然如此,雇傭兵怎麽就成了你私人的?”
賀元伍煩躁的揮揮手道:“我手下的兄弟就是我的人,你老冷喜歡低眉做小的就去,我受不了。”
說完就大踏步的離開了軍營,直奔哈密城裏的住宅,冷平呼喚了他好幾聲,見得不到回答,也隻好回到自己的軍中,雇傭兵出天山的事情,看樣子要好好的合計一下。
西域人搓完了自己的皮繩,就把長長的繩子跨在肩膀上進了孟元直的大帳。
孟元直取過皮繩雙臂用力拉扯一下,發現皮繩不但有彈性,還非常的結實,拍拍西域人的肩膀道:“你的手藝還是一貫的那樣好。”
西域人摘下皮帽子,露出一顆碩大的光頭,喝了一口孟元直茶壺裏的水道:“賀元伍不能留了。”
孟元直兜着皮繩道:“不僅僅是他,凡是禍害都不能留?鐵四已經跟我說了好幾次,說他和大王對着幹,要我早點收拾掉。
我念他萬裏迢迢的來西域不容易,處置他的文書都被我給壓下來了,怎麽,這人又說了什麽?”
鐵三百拍拍自己的大光頭道:“他說大王的不是。
你既然下不了手,我來!“
孟元直笑道:“我有什麽下不了手的,隻是擔心現在下手會讓其餘人的心不安。
沒事的,他翻不起大浪花。”
鐵三百點點頭道:“既然你有主意我就放心了,大王今天傍晚會到軍營,我必須要确定這裏絕對安全。”
孟元直笑道:“來了也不會住在雇傭兵大營裏,他隻會住進新軍大營,安全上沒問題。”
鐵三百笑道:“一旦我們的子弟兵練成,雇傭兵就真的隻能是雇傭兵。”
孟元直笑道:“現在還很有用處。”
說罷,兩人相視大笑。
鐵心源果然在下午的時候抵達了哈密城,他第一個接見的人是先他五天來到哈密城的歐陽修。
在歐陽修的陪伴下,沿着哈密的城牆走了一大圈,雖然是騎馬走的,依舊用了一個時辰才走完哈密城巨大的城牆。
來到望京樓前,鐵心源拍着箭樓上粗大的梁柱道:“一年時間成就這樣一座堅城,恐怕隻有我哈密能夠做到。”
歐陽修歎息道:“不恤人工,不計國帑,五萬餘人日夜趕工,十萬騾馬累死泰半,又有火藥開山破石,萬斤臂力拔千斤相助,有何稀奇?”
這話裏就帶着氣,鐵心源莞爾一笑道:“國相可是爲越來越無法無天的雇傭兵煩惱?”
歐陽修瞅着鐵心源道:“哈密城在這個冬天共出了一百七十七宗命案,八成和雇傭兵有染,大王以爲如何?”
鐵心源笑道:“已經出乎我預料之外的好了,這座城裏居住着二十三萬人,一個冬天才死了不到兩百人,我真的不能要求過多。”
歐陽修長歎一聲道:“以帝王的眼光來看,一群新收複的人和一些功民,勳民以及雇傭兵,商賈居住在一座城池裏,并且在缺衣少食的情況下死了一百七十七人,确實是難得的功績,哈密城主彭禮确實功在社稷。
可是從老夫這個相國的眼光來看,百姓是良善的,即便有桀骛不馴之徒,歸化也是遲早的事情。
可是雇傭兵已經成了這座城的毒瘤,命案一百七十七宗,還有上千件的傷人案件,不下五百宗的風化案件,都和雇傭兵有關。
而且,大部分的案件都是自認爲高人一等的宋人雇傭兵有關。
請問大王如何處置?”
鐵心源揉揉被凍的發紅的鼻頭道:“這麽說有很多已經被官府拿下了?”
歐陽修點頭道:“動用了鐵三百,還是有一些被軍官包庇,捕快進不了軍營。”
鐵心源搖頭道:“不能殺,殺的多了,以後不利于從大宋招收流民。
無論如何,這裏的宋人比例太小了。”
“害群之馬不除不足以平民憤。”
“脊杖八十以觀後效!”
歐陽修勃然大怒道:“這對死去的百姓不公!”
鐵心源笑道:“這個世上想要絕對的公平很難,這樣吧,在衆人面前脊杖八十,而後發配黃金谷和瑪瑙灘執苦役,相國以爲如何?”
歐陽修長吸一口氣道:“在老夫眼中,凡是身在金冊上的百姓不分蠻夷和宋人,漢人,都是我哈密國的子民。理當一視同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