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川口拿下之後,富弼的中軍大帳就重新駐紮在延川口。
富弼看了那道被炸碎的城牆之後,就變得沉默少語,和霍賢在亂石灘裏整整停留了半天,兩個人的心情都不算太好,拿下延川口固然是一個極大的勝利,可是進退二字讓兩人長籲短歎。
青唐戰事到了現在這個地步,就必須速戰速決才好。
楊文廣和殿中丞張合,以及西頭供奉官王永能否用六萬大軍攔住屯兵韓川的沒藏訛龐,富弼是一點信心都沒有。
沒藏訛龐面對自己抱成團的三十萬大軍自然是無處下嘴,如果,自己領兵攻伐邈川城諸城之後,分兵就成了自然而然的的事情。
從東京受命回秦州的時候,朝中諸位大佬早就吩咐過,不得重蹈覆轍輕易分兵。
這方面大宋得到的教訓實在是太多了,從當年太宗皇帝六路大軍讨伐燕雲十六州開始,到韓琦兵分三路直搗西夏腹心重地銀州,分兵作戰不下十餘次,每一次都沒有什麽好結果。
因此,富弼遲遲不敢下這個分兵的軍令,沒藏訛龐之所以留在韓川不動彈,就是在等大宋分兵,他想将大宋的軍隊一塊一塊的吃下去。
楊文廣至今還在韓川與沒藏訛龐互有勝負的小規模沖突中,一旦開始了真正的決戰,就到分勝負的時候了,也就到了到了大宋能否奪下河湟的真正關頭了。
到了這個時候富弼才有些後悔把狄青這種人弄去惠州當了一個團練使。
霍賢沒有富弼那麽多的顧忌,他認爲這時候把狄青弄來青唐,就任彰化軍節度使延州知府是最明智的做法。
也隻有這樣,狄青才會出手幫助富弼抵禦沒藏訛龐。
戰情緊急,好多事情不可能做到十全十美,啓用正在東京養病的狄青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無論如何,打赢青唐這一戰才是大宋目前最重要的一件事。
一旦青唐戰事有變,被遠竄嶺南,可能是富弼最好的一個下場。
有了決斷的富弼就不再想狄青來了以後的事情,握着老友的手道:“你真的決定走一遭哈密?”
霍賢點點頭道:“我們都小看了鐵心源,現在,是我們重新認識這個人的時候了。”
富弼點頭道:“無非是剿撫兩手準備,崇光兄遠赴蠻夷之地,去看看也好,順便替本府問問歐陽修因何屍位素餐至此!”
霍賢搖頭道:“這句話老夫不會替府尊轉達的,還要請府尊爲下官準備萬金,好讓我買些火藥回來。”
富弼苦笑道:“崇光兄這是不顧以後……”
霍賢笑道:“老夫籌備河湟戰事足足十年,嫁禍,離間,造謠,收買,暗殺,可謂惡事做盡,讓道德文章蒙羞。
因此,老夫隻看眼前,不管身後事。”
富弼長歎一口氣道:“那就去吧,本府準備固守延川口兩個月等狄青到來之後再說。”
“張徹等人早就說糧秣隻能支應兩月。”
富弼淡淡的道:“戰事到了這個時刻,他張徹就算是把自己煮熟了充作軍糧,也要繼續支撐。”
霍賢笑道:“既然如此,下官告退!”
說完就晃動着大大的袍袖直接走進了延川口。
富弼仰頭看着一絲雲彩都沒有的天空,背着手看了良久,終于長歎一聲,翻身上馬,向大營走去。
已經能看到北飛的大雁,春天算是已經到來了。
阿丹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拉在褲裆裏。
盡管他在忍無可忍的時候已經哀求過尉遲文了,可惜尉遲文見多了這種事情,在派人檢查了阿丹身上的鐵鏈子之後照例揚長而去。
當褲裆裏一片**之後,從不流淚的阿丹,眼淚不斷地從眼睛裏滲出來,他甚至用力的擡起頭,想要借用勒在他脖子上的那根鐵鏈子來結束自己的生命。
在眼前一片漆黑的時候,他不由自主的垂下了頭顱,想要活着的欲望讓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氣。
一片雲站在欄杆後面,笑吟吟的看着他,眼中似乎有數不盡的諷刺。
“小子把你的腿叉開,這樣的糞能幹的快一點,幹了之後呢,扭動你的腿,把已經幹掉的推開,你馬上又要有新的糞出來了……哈哈哈哈”
一片雲像是想到了什麽可笑的事情,縱聲大笑了起來。
“我要殺了你!”
阿丹一字一句的道。
“那就來啊,我就是因爲不敢自殺才活到現在的,小子,我在你躺的那個桌子上整整躺了三個月,皮肉都躺爛了,剛才說的都是經驗之談,哈哈哈哈”
“我要殺了你!”
阿丹淚流滿面……
阿伊莎扶着拐杖走進了鐵心源的辦公室。
在她看來這是一間簡陋到了極點的房間,除了一盆火一張桌子,兩把椅子之外,就剩下一張長長的條案,鐵心源就坐在條案的後面,見她進來,沒有任何想要起身的意思。
“塞爾柱國公主阿伊莎·阿蔔杜勒·穆塔利·本·哈希姆參見仁慈的,光明的哈密王陛下。”
從一進門,阿伊莎就在打量鐵心源,面前的這個有些瘦弱的俊俏男子就是有魔神比喻的哈密王嗎?
鐵心源見阿伊莎自己找椅子坐下了,遂皺眉道:“我查過了,你們來哈密并非是出于兩國的友好,而是帶着深深地惡意來到了我的國家。
阿伊莎公主,你沒有做什麽過分的事情,我自然會把你的到來視作是哈密的榮耀。
很抱歉,阿丹王子的行爲已經觸犯了我哈密的刑律,他沒有任何可能獲得赦免。“
阿伊莎笑道:“尊敬的哈密王陛下,我聽說地獄之神阿努比斯有一杆黃金制作的天平,一面放着罪人的靈魂,一面放着燃燒的黃金,隻有燃燒的黃金那一面高高的翹起來的時候,靈魂才會滑進地獄,如果反之,靈魂會得到救贖。”
鐵心源皺眉道:“這隻是一個埃及人的神話故事,阿伊莎,你會相信埃及人的神?”
阿伊莎勉強站起來施禮道:“我隻是在說一種可能。”
鐵心源搖頭道:“如果你能讓白石縣死去的官員複活,我就會饒恕阿丹。
否則,他隻能接受他的命運,也隻有他的生命,才能告慰我哈密死去官員的靈魂。“
阿伊莎歎息一聲道:“我聽說有快馬能夠追回射出去的箭,也聽過很多關于生命死而複活的奇迹。
可是,阿伊莎沒有這樣的本領。
我的王,死去的人終究不能複活,活着的人卻依舊要或者面對人世間的痛苦。
我的王,什麽樣的代價才能換回阿丹的性命?即便是用我的性命去交換,阿伊莎也是願意的。”
鐵心源笑道:“阿伊莎公主,請盡情的享用哈密的美景,美食,等您的腿傷愈合之後,會有一支哈密騎兵護送您回到塞爾柱國。”
“恐怕我的父親不會滿意您這樣對待我,而您的老師穆辛也不會滿意您的處理結果。”
鐵心源大笑道:“您的父親正在野心勃勃的對付巴格達城主,我想他應該不會喜歡阿丹這個勇猛的巴格達王子。
至于你說的智慧長老,我對他充滿了愛慕和尊敬,如果此刻他在我的面前,你會看到我是多麽的尊敬他。”
“您的國家如今欣欣向榮,如果給您幾年的時間,阿伊莎相信您将成爲至高無上的天山王。”
“哈密的時間隻會由我們自己來掌握,而不是由外人賞賜給我們,我會成爲天山王的,這一點毫無疑問。
阿伊莎公主,請您繼續欣賞天山美妙的雪景,您會在哈密有一個美好的回憶的。“
鐵心源的話音剛落,尉遲灼灼就出現在門口,邀請阿伊莎離開鐵心源的辦公室。
尉遲灼灼早就知道,這是一場毫無意義的口舌之争,歐陽修和孟元直都認爲殺掉阿丹是最好的結果,一來可以讓來自大宋的那些官員安心,二來,可以離間穆辛和塞爾柱王的關系。
更何況,隻要能夠打擊到穆辛的事情,鐵心源都會不遺餘力的去做。
阿伊莎痛苦的閉上眼睛,然後猛地摘下自己的面紗凄婉的道:“能讓我見見阿丹嗎?就當是爲他做最後的讨白。”
鐵心源終于明白了什麽才是海水一般湛藍的眼睛,阿伊莎的眼睛就是這副模樣,當她摘掉臉上的面紗的時候,一望無際的大海就仿佛出現在鐵心源的面前。
僅僅失神一刹那,鐵心源的嚴重的迷茫就褪去了,認真的看了一眼阿伊莎精緻面容道:“這不合您的教義。”
阿伊莎仰着臉流淚道:“我已經沒有什麽好失去的了。”
鐵心源皺皺眉,拍拍手,尉遲文就出現在門外,站在他姐姐身邊。
“帶她去見阿丹!”
一絲充滿了惡趣味的笑容浮上尉遲文的臉蛋,他躬身道:“尊敬的公主請随我來。”
阿伊莎重新蒙上面紗,那片海水也在刹那間就消失在迷霧中了。
直到阿伊莎離開之後,尉遲灼灼才對鐵心源道:“也就是眼睛的顔色不同罷了。”
鐵心源笑道:“我有時候感到非常的困惑,阿伊莎的族群應該是屬于沙漠和戈壁的族群,他們卻長着一副屬于大海的眼睛。”
尉遲灼灼瞅瞅鐵心源烏溜溜的黑眼珠道:“我們是黑色的,我們應該是屬于什麽?”
鐵心源嘿嘿笑道:“自然是屬于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