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批閱文書的歐陽修擡起頭道:“捉住了?”
孟元直點頭道:“已經捉住送到狼穴去了。”
“确定是殺害白石縣諸人的兇手?”
“狼穴裏的人會問出結果的。”
歐陽修摘下老花鏡揉揉眉心道:“這不行,進了狼穴不是他幹的也成他幹的了,白石縣兇徒不除,其餘州縣的官員會人心惶惶,要确定!”
孟元直笑道:“大王的喻令已經傳達到每一個漢人和宋人,如果有消息,我們會第一時間知曉。“
歐陽修點點頭道:“看來,我們将回鹘人單獨編練成一個鎮子是錯誤的,要迅速改正,回鹘人不足以擔任首領,以後要以此爲戒。”
孟元直笑道:“這是您的職權,我不宜多說,再說,您問政于我,不亞于問道于盲。”
歐陽修哈哈一笑道:“既然兇徒已經擒獲,再委屈大将軍留在府裏,老夫未免有鐕越之嫌,這就恭送大将軍出門。”
孟元直搖頭道:“不忙,等狼穴那邊傳來消息之後老夫再走不遲,如今的哈密缺誰也不能沒有先生。”
歐陽修将桌子上的文書整理齊整,拍着厚厚的一疊文書道:“哈密國想要對外擴張,沒有三五年的休養生息是不成的,即便如此,哈密國的成長速度也是老夫生平僅見。
最讓老夫欽佩的是大王竟然能避開所有建國初期可能犯的錯誤,始終讓哈密國走在一個正确的道路上。
假以時日,哈密國定會雄踞西域,傲視群雄。”
孟元直趁機規勸道:“先生在大宋過的艱難,何不幹脆留在哈密,我們一起攜手創造一個大大的帝國。”
“梁園雖好,卻非歐陽修久留之地,故園雖然破敗,卻是某家心系之地。”
歐陽修說這些話的時候,心情也是極爲難過,他之所以離開大宋遠赴苦寒之地,就是因爲朝堂之上已經沒有了他的立足之地。
一個可笑的,誰一眼就能看穿的**案子,竟然讓他苦修了多年的人品瞬間變成了一個大笑話。
孟元直的眼神轉動了兩下忽然道:“先生,如果哈密,大宋連爲一體,先生還願意留在哈密嗎?”
歐陽修苦笑一聲道:“這不可能,大王的心志堅如磐石,更何況他也是被大宋驅逐的人,于公于私,他都不會讓哈密并入大宋版圖。”
“如果大王心甘情願呢?”孟元直笑着道。
歐陽修霍然起身,扶着桌案道:“如此,當是我大宋立國百年來的第一盛事。”
說完這句話,又緩緩地坐下來,自言自語的道:“還是不可能,終究是一場歡喜大夢而已。”
孟元直自然不會對這位老先生說趙婉兒子謀算趙祯皇位的事情,扯開了話題,說起哈密國内發生的事情,一時間倒也賓主融洽。
鐵心源在聽陽關三疊的時候知道了阿丹被擒的事情,沒有離場,而是繼續坐下來繼續聽無聊的古琴。
在西域聽古琴古筝多少有些不合時宜,論起彈奏古琴古筝,趙婉的本事比這些樂師高處十倍不止。
鐵心源連趙婉彈奏的曲子都沒興趣聽完,現在能忍着聽完兩曲,已經是異數了。
既然是來君臣同樂的,就隻能勉強忍耐。
趙祯不喜歡吃羊尾巴,還不是每次飲宴的時候都要吃掉半個肥膩膩的羊尾巴。
王大用,彭禮,黃延壽這些人已經快要喝高了,非常有禮貌的敬了鐵心源三杯酒,又招呼大家一起飲勝之後,就開始調笑坐在身邊的舞姬。
他們能這麽肆無忌憚的幹,那些低級官員卻不能,鐵心源眼看自己已經成了人家縱酒狂歡的障礙,有聽說兇手已經被捉住了,也就不準備看自己手下的醜态了。
還沒走出汴京樓的大門,就聽見宴會廳裏如同火藥爆炸一般哄亂了起來。
鐵心源無奈的用手指指指送自己出來的蘇轼,拂拂袖子就上了馬車,直奔狼穴。
阿伊莎居住的地方離汴京樓并不遠,這裏發出的哄鬧聲自然也傳到了她們的耳中。
明明是最好的下毒機會,迪伊思卻什麽都沒有做,坐在床邊輕輕地爲阿伊莎擦拭額頭滲出來的汗水,摸摸她滾燙的額頭心如油煎。
受傷之後體溫升高這非常的正常,隻要能扛過這一關,基本上就會痊愈。
迪伊思雖然爲阿伊莎擔心,然而,更讓她擔心的卻是阿丹,他從下午就不見人影,到現在都沒有回來。
這很不正常!
思前想後,迪伊思還是決定找一些幫手,那些商隊裏的人雖然派不上什麽用場,打探一下消息,找找人還是可以的。
迪伊思咳嗽着将一盞油燈放在窗外的燈籠旁邊,然後就關上了窗戶。
燈籠的光芒照耀在油燈上,一個模糊的雄鷹模樣就映在窗戶上,随着燈籠的搖晃明滅不定。
給阿伊莎換了一身内衫,上一身已經被汗水濕透了。
明月出天山本來就是清香城一道著名的景觀。
一輪明月挂在山巅,清輝灑遍天山,整座天山就變成了一座瑩白的世界。
永不缺少的山風吹拂着松林,松濤陣陣,如同龍吟虎嘯,阿伊莎從睡夢中醒來,渾身再一次濕透了,喝了一大碗水之後精神才好點。
“阿丹回來了嗎?”
迪伊思搖搖頭道:“我的心肝,你不要想阿丹,他是來自雄鷹山的雄鷹,不會出事的。”
阿伊莎艱難的道:“我們兩一起長大,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他。
我們無意中把自己弄進了困境之中,他一定會想辦法打破困境。
他是一個很聰明的人,我能想到的辦法他一定也會想到,他不會眼看着我自殘,因此,隻能走破壞這場宴會的路子了。
這些天以來,我們已經了解到哈密王是一個極爲謹慎的人,他不會給阿丹多少機會的,如果阿丹想要強行破壞,就隻能铤而走險。“
迪伊思再次給阿伊莎換了一身衣衫,指着窗外的明月道:“最糟糕的事情應該已經發生了,汴京樓的宴會已經結束了。”
阿伊莎吃了一驚,掙紮着坐起來握着迪伊思的手道:“阿丹落在哈密王的手裏了。”
迪伊思歎口氣道:“傍晚的時候阿丹還沒有回來,而清香城平靜無波什麽都沒有發生,那麽,隻有一個結果,那就是阿丹出事了。”
确定阿丹出事之後,阿伊莎反倒平靜了下來,看着迪伊思道:“拿出我的信物,召集我們能召集的所有人,組成儀仗,我要親自去見哈密王。”
迪伊思連忙道:“這太危險了,哈密王的殘暴之名傳遍天山北麓,他不是一個理智的人。”
阿伊莎淡淡的道:“穆辛的塔利班不會是一個瘋子的,他的敵人是穆辛,是博克圖,不是我們,我已經決定了,你去安排吧。”
迪伊思歎息一聲就走下了小樓,現在,應該有人看到雄鷹圖案了。
阿丹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被一個十餘歲的孩子派人綁在一張桌子上。
他努力的擡起頭,隻能看見一盞昏黃的油燈,油燈底下還有一雙瘋狂的眼睛。
尉遲文站在阿丹的頭頂上,分别用突厥話,大食話,契丹話問道:“你是誰?”
被一個孩子居高臨下的瞅着,阿丹有些不适應,閉着嘴一句話不說。
尉遲文看了一眼孟元直繳獲的的長刀用大食話道:“大食人?商賈?”
阿丹用大食話道:“帶我去見你們的王,有資格問詢我的人,隻有你們的王。”
尉遲文搖頭道:“隻有問清楚了一切,你才能見到大王,到了那時候将由大王來決定你的生死。”
阿丹緩緩地閉上眼睛,他的驕傲不允許他向一個孩子低頭。
“把他交給我!”
一片雲在鐵栅欄後面上蹿下跳。
尉遲文不理會上蹿下跳的一片雲,再一次對阿丹道:“到了這裏就不要裝什麽好漢了。
你看看那面牆上那個人形的印痕了嗎?那裏原本挂着一張人皮,是被那個瘋子從活人身上剝下來的。
沒有人能在這座地牢裏面還能繼續保守秘密。現在,你告訴我,你到底是誰?爲什麽要殺白石縣的官員?”
阿丹睜開眼睛道:“和我等重的黃金,再加上一百頭駱駝的财物,能否将我贖出去?”
尉遲文笑道:“這可是一個王子的價格,你是王子嗎?哪一國的王子?名字叫什麽?”
阿丹苦笑道:“讓你們的王過來,和你說這些我不如去死。”
尉遲文想了一下道:“也好,隻是别欺騙我,否則我會立刻把你送給那個瘋子當玩具。”
阿丹再次閉上了眼睛,尉遲文檢查一下束縛阿丹的鐵鏈子,就沿着樓梯上去了。
等他的腳步聲走遠了,阿丹就對那個瘋子道:“如果你把我放走,我給你超乎你想象的金銀财寶,以及顯赫的地位。”
一片雲嘿嘿笑道:“如果你能把我放走,我能給你的東西是你能給我的十倍!”
阿丹吃力的看着那個瘋子道:“你是誰?”
一片雲吃吃的笑道:“我就是那個傳說中的大盜一片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