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豆子還未成熟,胡麻還未長成的時候就收割它們,在這個時候不是浪費,更不是暴殄天物。
這裏馬上就要變成無人區,即便讓這些作物成熟,也沒有人收割,最後會腐爛在地裏。
清香谷的武士第一次遭受了别人的偷襲,也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傷亡,阿大和鐵五已經憤怒到極限了,否則也不會放棄強大的火藥武器,用最原始的攻城方式來宣洩怒火了。
攻城的時候,阿大撤掉了布袋子,暴露出自己的真實模樣,鐵五一言不發,卻率先登城,這都是憤怒的體現。
因此,鐵心源不指望他們兩個能給這座美麗的城堡裏的人一線生機。
鐵心源坐在麥田裏享受明媚的春光,他似乎已經忘記了自己身後的城堡裏正在冒煙。
哈密國的人口早就超出了它能容納的極限,因此,沒有什麽也好說的。
回鹘人在快樂的收割着莊稼,盡管他們的手法非常的生澀,能用來收割麥子的工具也隻有彎刀。
這絲毫不能阻止他們對糧食的向往。
哈密國裏的糧食已經開始定量配給了,回鹘人能拿到的糧食很少,就是這樣的一點不足以果腹的糧食卻讓哈密的回鹘人對這個新興的國家第一次産生了歸屬感。
大王每天吃的東西和我們一樣。
太後和皇後每天吃的東西和我們一樣。
宰相大人吃的食物甚至比我們還要簡陋一些……
美麗的清香城裏那些美味的食肆已經改賣别的東西了,整個哈密國都和回鹘人一樣在挨餓。
這樣的流言早就在回鹘人中間傳遍了,一些有機會去清香城的人更是确認了這些消息的準确性。
他們原本不必這樣做的,都是回鹘人來的太多才導緻整個國家的糧食不夠吃。
在這一點上,回鹘人們必須承認。
就因爲有這麽一點點的負罪感,鐵心源才能組織起這樣龐大的隊伍,并讓他們保持最起碼的紀律。
鐵心源清楚,一個人在一個組織裏待得久了,就會産生依賴性,時間稍微一長,依靠組織就會成爲一種習慣。
日落之前,金黃的麥浪就消失了,和昨日裏一樣,今天收獲的麥子就是大家今日的口糧。
給麥子脫粒很容易,尤其是人手足夠多的情況下,當一堆堆的麥稭被當成火堆點燃的時候,四百多輛裝滿糧食的大車就緩緩地離開了營地,他們要連夜向哈密國進發。
這些都是麥子都是回鹘人們用手揉搓出來的,如今,被人運走他們沒有絲毫的不願意,誰都知道,這些糧食最後隻能進入回鹘人的肚皮。
在哈密,還有上百萬的回鹘人沒有足夠的糧食吃。
鐵心源拒絕了阿大邀請自己進入圖靈城堡過夜的邀請,他覺得蹲在麥稭堆裏過一夜也不錯。
至少這裏沒有刺鼻的血腥味。
鐵五也來了,他也希望鐵心源能住進城堡裏去。
鐵心源經不起他們的懇求,隻好帶着尉遲文走進了城堡。
圖靈城堡很大,設計的也非常的奢華,尤其是那座高高的石塔在星光下顯得神秘而瑰麗。
石塔是回鹘人拜神的地方,鐵心源并沒有按照阿大他們的意願住進石塔,而是選擇了一個不太起眼的屋子住了下來,這裏唯一能吸引他的就是那張巨大的床榻。
好幾天沒有洗澡,鐵心源在第一時間就鑽進了澡桶,溫熱的水包圍全身之後,讓他舒服的呻吟出來。
他決定在澡桶裏多停留一陣子。
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從櫃子那邊傳來,鐵心源握緊了手邊的鋼弩,他再一次對阿大和鐵五他們的警惕性有些失望。
現在大喊大叫絕對不是一個好時機,他不确定這裏還有沒有别的威脅。
于是,他就裝作一無所知的樣子開始哼哼歌曲。
一小小的手掌從櫃子的探出來,目标是櫃子前面的果盤,秋日裏的回鹘,有吃不完的水果,尤其以葡萄和蘋婆果最多。
看着那隻小手拖走了一串葡萄,然後小心的蓋好櫃子,鐵心源的心立刻就放了下來。
櫃子裏躲藏的應該是一個小孩子。
洗完了澡的鐵心源第一時間就把身體丢在那張大床上,他很想看看這個櫃子裏面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他們太不小心了,裏面甚至有孩子的哭泣聲,才剛剛哭泣出來就被人捂住了嘴巴。
鐵心源聽到了孩子喊餓的聲音,他就站起身,拿過自己床頭的一碟子油塌吃了一口之後就随手放在果盤的邊上。
他覺得這個小遊戲很有趣。
捧着一本書斜靠在床頭慢慢的讀,就在剛才他已經弄清楚了,櫃子裏面,應該隻有一男一女兩個孩子。
或許是他們的母親在大難臨頭的時候把他們塞進來的,鐵心源不打算破壞一個絕望的母親最後的一絲希望,哪怕,他們将來會是自己的敵人。
這場戰争談不到正義,當然也談不到卑劣,隻和活下去有關。
箱子的蓋子再一次慢慢的打開了一條縫,一隻小手探了出來,飛快的從盤子裏拿走了一團油塌,又迅速的整理了一下盤子,然後才把手縮了回去。
鐵心源不由得笑了,櫃子裏的孩子應該是一個很聰明,而且膽子很大的小子。
小女孩吃東西的聲音很大,似乎又被小男孩捂住了嘴巴,然後,櫃子裏的動靜就小多了。
鐵心源跟前的食物很多,他就一股腦的堆在果盤邊上,剛才那個小小的油塌,還喂不飽他們。
做完這件事,鐵心源就坐在桌子前面開始給留在哈密的母親和趙婉寫信。
這是出來的時候早就約定好的,每當一支運糧隊伍回去之後,就必須帶回去一封平安信。
信裏面實在是沒有什麽好說的,其實她們兩個也不會在意信裏面說什麽,隻在乎他能寫信就好。
不知爲什麽,鐵心源今天心裏多了很多感慨,将這裏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訴了她們。
就連鐵心源自己都沒有發現,其實他對這種毫無意義的殺戮已經有些厭倦了,隻是想找一兩個人來幫自己分擔一下。
“大軍前進,原住民驚擾不安,有投降者,也有奮起反抗者,甚至還有夜半偷襲者。
一次偷襲,清香谷就戰損了兩百餘武士,死亡了三百多平民。
天亮之後,阿大,鐵五暴怒……”
寫到這裏的時候,鐵心源寫不下去了,一個最多八歲的孩子站在桌案的前面,瞪着一雙漂亮的灰眼珠瞅着鐵心源,就像一頭受驚的小鹿,隻要鐵心源的動作稍微大一些,他就會立刻逃走。
“吃飽了嗎?沒有的話,就繼續吃,不必給我留。”
鐵心源停下手裏的毛筆,瞅了那個孩子一眼,盡量将聲音放低道。
“阿依古麗很冷,她一直哭……”
鐵心源起身從床上拽過一條被子,卷巴卷吧塞給男孩道:“照顧好你妹妹,明天天亮之後他們就走了,你們那時候再出來。
另外,你爲什麽會認爲我不是你們的敵人?”
小男孩費力的抱着被子道:“你長得和他們不像。”
鐵心源這才恍然大悟,進城殺人的全部都是西域人或者回鹘人,就阿大和他們不一樣,卻偏偏長着兩顆腦袋,和他們想比,自己這個大宋文士臉就非常具有欺騙性。
“你們運氣好,藏在櫃子裏竟然沒有被他們發現。”
“不是的,櫃子下面有一條暗道,巴巴裏他們跑了,還把地道從外面鎖死了,隻留下我們。”
“巴巴裏是誰?”
“我堂兄他們,他們都是膽小鬼。”
鐵心源想想自己的部署,那群人應該逃不出去,畢竟,一萬多大軍已經把整座城堡圍的結結實實,逃出地道就等于是送死。
不過,這個地道很有必要再搜查一次。
鐵心源幫着這個孩子将被子塞進箱子裏,果然,箱子底下還有一條淺淺的地道,地道裏陰冷潮濕,口子上站着一個年紀更小的小姑娘,眼淚鼻涕已經糊滿了臉,哭泣的非常傷心。
鐵心源又朝地道裏丢了一床厚毯子,有了這些東西,他們兩個應該就不會感到冷了。
他又把所有的食物遞給了那個小男孩,在蓋上蓋子之前小聲道:“明天中午之前不要出來,聽到什麽動靜都不要出來。”
小男孩連連點頭,在鐵心源蓋上箱子蓋的一瞬間,就聽小男孩小聲道:“謝謝你,我叫米蓋爾,我一定會報答您的。”
鐵心源微微一笑就合上了蓋子。
打開門之後命親衛喊來了尉遲文,對他道:“告訴鐵五他們,這座城堡裏還有暗道。
除了我住的這間不要搜查之外,其餘的通通搜查一遍。”
尉遲文吃了一驚,探頭朝鐵心源的屋子裏看了一眼,然後就滿臉狐疑的去執行鐵心源的命令去了。
鐵心源自然沒有回到那間房子裏繼續睡覺,命令親衛拿上自己的東西,另外找了一間确認沒有地道的房間。
昨夜就沒有睡好,忙碌了一整天,鐵心源已經非常困倦了,倒在床上立刻就睡着了。
尉遲文或許猜到了什麽,但是這個和狐狸一樣的家夥,不會不明白鐵心源的意思。
那兩個小家夥應該能平安的度過這個寒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