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爲何,曹玘隻要看到鐵心源那張似笑非笑的臉就想發火,發火的原因和鐵心源說的話沒有半點的關系。
他看鐵心源就像是看到一位普通的國子監監生,這樣的監生在他的河東節度使衙門裏至少有二十個。
這些人地位不高,可是他們看武将的時候眼神總是從鼻孔的兩端向下看,見曹玘的時候可能會好些,但是那種骨子裏漏出來的蔑視,依舊讓他難以容忍。
爾曹小吏罷了,如果按照曹玘的官職想要弄死一兩個簡單的如同殺雞,可就是這樣的二十幾隻雛雞,堂堂的河東節度使卻奈何不得他們。
簡單的處罰可以,一旦上升到要命的程度,總有無數不懷好意的人想要過問一下。
過問之後的結果就是不了了之……
那些瘟生離開的時候,反而會更加的嚣張,似乎幹了什麽不得了的大事一般。
底層文吏在傷害了高級武官之後一般都會獲得晉升,這在大宋已經不是一個秘密了。
這樣的情況長久下去之後,就沒人在乎武将了,到了現在,河東節度使衙門想要舉行一兩次詩會,來的人都隻有寥寥幾個窮書生,即便是窮書生,他們随便作上一兩首狗屁不通的詩詞之後,就會拿着花紅,抹一把油光光的嘴巴,揚長而去。
“富家不用買良田,書中自有千锺粟。
安居不用架高堂,書中自有黃金屋。
出門莫恨無人随,書中車馬多如簇。
娶妻莫恨無良媒,書中自有顔如玉。
男兒若遂平生志,六經勤向窗前讀。”
這是先帝禦制《勸學詩》。
“東華門唱名者方爲好漢!”
這是韓琦因爲一個小事情斬殺了軍中猛将之後發出的振聾發聩的怒吼!
鐵心源笑眯眯的看着一言不發的曹玘笑道:“将門祖先乃是一世英豪,在下又聽說虎父無犬子,将軍滿門英烈,如今卻受困于區區疍吏,真是好笑至極。”
曹玘的臉色數變,他通過直覺得知,面前的這個看似無害的少年人并非如他的外表一般人畜無害。
因此,他想聽聽這個人如何說。
“谏言,國策自然是由文人來掌控的,這已經是不争的事實,将軍想找一兩個有頭腦的幕僚恐怕都很難。
因此,每當文人們提出一個,兩個似是而非的國策,武臣們都因爲不熟悉,所以就沒了發言權。
長此已久,武臣基本上就沒有話語權了。”
曹玘沉聲道:“這是我大宋自己的事情,不勞于阗王操心,我得歐陽修傳書,有西域大盜一片雲欲售馬三千,老夫錢鈔已經備好,卻不知老夫要用的戰馬又在何處?”
鐵心源随手指指院子裏進進出出的牧奴道:“這裏有五百匹輕口戰馬,另外加上四百八十一名熟練的牧奴,另外還有三千餘匹種馬,如今已然暫存在京兆府尹處。
使君如果有心,現在就可交割!”
“你就是一片雲?”曹玘很是吃驚,面前的這個文弱的少年居然就是西域大盜一片雲,這讓他極爲吃驚。
“西域之地民是盜匪,盜匪也是民,大小國度之王莫不是盜匪出身。
我大宋講究學而優則仕,仕而優則學,西域講究盜而優則王,王而衰則盜,這兩者相互交換,變化萬千,妙不可言,數年前,我于阗王室被人攆出王城流落荒原。
兵甲不全,衣食不濟,幼子嗷嗷待鋪。長者呼号于曠野。
不得已之下,尉遲文親率親衛劫掠波斯商賈于天山,結果收獲頗豐!
尉遲文在那個時候忽然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就是,再大的禮,也沒有肚皮重要,最重要的是非,也沒有暖和的衣衫來的重要。
曹公如今還能坐在本王面前以高高在上的姿态鄙視盜匪,是因爲曹公所屬并無饑患之憂,更無凍死之患。
如果将曹公放在本王當時的境遇上,恐怕也是要搶上一搶的。
如此,曹公還要質疑本王爲何淪落爲盜嗎?”
曹玘點點頭道:“此一時彼一時也,難道你于阗國就要以劫掠渡日嗎?”
鐵心源搖頭道:“劫掠隻能解我一時之憂,确非立國之道,因此,一片雲不久将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取而代之的将是哈密,清香國。”
“何爲清香國?”
“遍地腥膻,唯有一股清香,那就是我清香國!
本王若能求得公主西歸,曹公不妨加派使者走一遭西域之地,親眼看看,總比本王在這裏空口白牙理解的透徹。”
說閑話歸說閑話,該辦的事情鐵心源還是要辦的,從漆盒中取出黃土嶺知寨的接收野馬的文書遞給了曹玘。
老曹轉手給了随行的幕僚,查驗鑒章,官印無誤之後,就命人去接收這裏的牧奴和戰馬。
事情自有下屬去辦,鐵心源和老曹依舊坐在廳堂裏閑聊,眼看着窗外的白雪化爲泥水,幕僚這才和孟元直一起進來,禀報交割完畢。
“五萬貫!”
曹玘一句話就把價格定死了,看樣子沒有任何的轉圜餘地。
鐵心源不是很在乎價格,他更希望能通過老曹來讓自己清香國的大名傳進皇帝,皇後的耳朵。
這一次送來的牧奴是契丹人的,送來的戰馬依舊是契丹人的,而西京牧場到底是誰的産業,想必大宋這邊是一清二楚的。
耶律重元要謀反的事情,大宋這邊的陰謀家們早在他受封皇太弟的時候就已經非常确定了。
大宋想要從中受益,就必須有一個可靠地中間人,鐵心源覺得自己很合适。
至少歐陽修已經清楚的知道大盜一片雲已經投誠在耶律重元的門下。
一片雲隻是一個誘餌,哈密清香國才是明面上的東西,不論是一片雲還是清香國,都不過是鐵心源在加大自己的砝碼,從而達到求娶婉婉的目的。
飛錢!
老曹付出來的是飛錢,這東西很不錯,是大宋境内最有實力的商家才能開具的東西,信用很硬,那到東京或者蜀中,揚州,都能輕易地兌換,隻有一個缺點,那就是沒法子拿到西域去使用。
這種付錢的方式很雞賊,河東節度使衙門看樣子還是有聰明人的。
付飛錢對老曹來說有一個最大的好處,就是可以監管這筆錢的去向,如果鐵心源想要圖謀不軌,他就能立即讓這些飛錢變成一堆廢紙。
這些錢遲早是要花用在東京的,鐵心源就當這東西是後世的支票,他沒有什麽不習慣的。
事情做完了,曹玘就帶着幕僚們告辭了,臨出門的時候鐵心源笑眯眯的道:“曹公如果想找出朝中對手的缺點,不妨多找找契丹人,西夏人的條陳看看,我相信,那些條陳裏面一定有能夠幫助曹公的消息。”
曹玘拂袖而走!
因爲生氣的緣故,他好像沒有發現,鐵心源的院子裏除了那些亂跑的牧奴之外,就剩下鐵心源和孟元直兩個人了,連嘎嘎和尉遲文都不知跑到那裏去了。
送走了老曹之後,鐵心源就開始換衣服,眼看着天色就要暗下來了,這時候要是不跑路,等老曹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很麻煩了。
如果這家夥硬是邀請自己去東京見一下皇帝,鐵心源不敢想象趙祯看到自己之後會惱怒成什麽樣子。
殺頭不至于,但是,被弄去包拯那裏受罪是一定的,等自己感覺受不了的時候,皇帝再一道旨意下來,把自己從地獄裏拎上來,這種先是把你送進地獄,然後再把你弄上九重天的把戲,他們做的非常熟練。
最要命的是,那個時候,皇帝就會心安理得的認爲哈密是大宋的國土,大家可以坐下來,重新商談一下将哈密置于大宋管轄之下的可能性……
畢竟,飛地,也是開疆拓土!
不歡而散!
事實上不高興的隻有曹玘自己而已,鐵心源的心情大好,孟元直也非常的高興。
尤其是看到一摞子飛錢的時候,兩人的心情就變得更好了,這一趟下來,他們已經沒錢了,如果沒有老曹送來飛錢,他們剩下的錢,甚至不足以讓他們抵達東京。
其實老曹也說不上不高興,隻是心平氣和的與于阗王尉遲文做了一筆生意而已。
太原乃是北方的通都大邑,大宗的貨物早就由飛錢來交易了。
老曹是一個非常講究的人,帶走了那些驚慌失措的牧奴和戰馬之後,鐵心源就拿到了錢鈔。
五萬貫就買到五百匹戰馬,四百多個牧奴,再加上賬面上的三千餘匹野馬,總體來說,老曹的這筆生意非常的有賺頭。
節度使帳下已經仔細的檢查過貨物,五百匹戰馬都是上好的戰馬,口歲最大的也隻有八年,而那些牧奴,最差的,也在契丹人的牧場中幹了至少六年,全是熟手。
不知爲何,曹玘總覺得高興不起來。
心中忐忑之下,連夜寫了一封文書,派急腳日夜不停的送往東京汴梁城。
第二天天亮的時候,他想找鐵心源再确定一下馬場事宜的時候,才發現那家客棧裏的于阗人已經不見了蹤影。
負責看守于阗人的六個暗哨,被人家綁的結結實實的丢在客棧柴房裏。(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