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老三是牧奴,而且是一個很不錯的牧奴,因此,他極爲擅長捆綁一類的小遊戲。
即便是再強壯狂暴的野馬,在被他捆綁過後,都會變得很老實。
本事這種東西是沒辦法吹噓的,因此,當鐵心源看到被捆綁之後的山賊張通,就對胡老三的手藝非常的滿意。
七哥湯餅店在鹵制豬肉的時候,王柔花總會找來很多麻線将豬肉捆綁的結結實實。
這樣做的好處就是煮好的肉不會散開,切片擺盤的時候會非常的美觀。
山賊張通如今就是那塊豬肉!
張通如今就安靜的躺在一個皮桶子裏面,皮桶子底下是一個鐵鍋一樣的東西,裝上水之後,隻要在底下點上一堆火,很快就會把水燒熱,然後就能洗個熱水澡了。
這樣的東西是鐵心源自己發明的,他總在戈壁沙漠裏跑,如果兩天不洗澡他就會發瘋。
鐵心源将躺在皮桶子裏慢慢感受水溫逐漸上升的過程稱之爲享受。
而張通則完全不這樣看!
尤其是嘎嘎呲牙咧嘴的朝他身下的火堆裏丢柴火的時候,他就猛烈的扭動身體,想要從皮桶子裏逃出來。
他嘴裏塞着一個山核桃,這枚核桃中間穿了一條線,核桃塞嘴裏之後再把繩子綁在脖子後面,他就說不出一個字來。
他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一場普普通通的搶劫,竟然會讓自己落到一個被人吃掉的可怕境地。
孟元直瞅瞅在皮桶子掙紮的張通笑道:“這家夥身上有傷,見水不好。”
鐵心源搖頭道:“我甯願傷重而死,也不願意被身上的虱子給活活吃掉。”
孟元直歎口氣道:“你見不得他滿身的虱子,想要給他除虱子就明說,讓他以爲自己會被煮熟吃掉,這就太過份了,會吓死他的。”
鐵心源奇怪的看着孟元直道:“老孟,我忽然發現你好像對這個家夥非常的重視啊,什麽原因,說說。”
孟元直咬了一口馕餅含含糊糊的道:“不知道,我隻是從龍首山逃跑的時候,覺得太孤單,如果當時我有幾個得力同伴接應的話,日子會好過的多。”
鐵心源指指張通道:“你覺得這個家夥适合當你的部下?他那麽蠢!”
孟元直搖頭道:“你不明白,上了戰場蠢人越多越好,隻有蠢人才會硬着頭皮往敵人的刀槍上撞,聰明人則不會,他們會避開刀槍,甚至會扭頭逃跑!”
鐵心源仔細一想,孟元直說的确實是真的,不論是嶽飛,還是戚繼光,這些人挑選部下的時候,最愛的就是心性質樸的部下。
在鐵心源看來,所謂的質樸,就是傻!
既然嶽爺爺和戚爺爺這兩位名将兄都是按照這個條件來招兵的,孟元直這樣做,應該沒有什麽錯誤。
“你喜歡就拿走,不過,他身上的各種蟲子一定要消滅幹淨,我實在是不想和他睡一個大通鋪之後,第二天發現有一個虱子趴在我臉上!那樣的話我會瘋掉的。”
孟元直對鐵心源的這種奇怪的潔癖實在是非常的無言以對,這家夥面對屍山血海都能談笑自如,卻無法忍受一隻小小的虱子。
長年累月走沙漠戈壁的人誰身上找不出幾個虱子?如果說這樣的人真的有的話,那就一定是鐵心源和尉遲文以及嘎嘎。
孟元直提着刀子走到張通跟前,割斷了綁在核桃上的繩子,張通一下子就吐掉核桃大聲道:“别吃我,我還沒熟呢,别吃我!”
同樣跟過來的鐵心源瞅瞅孟元直道:“你确定你想要這樣的人?”
孟元直長歎一口氣,将涕淚交流的張通腦袋用一根柴火按進滾燙的熱水,這家夥的胡須上光頭上全是絕望的虱子在跑來跑去。
他很擔心鐵心源會因爲惡心的緣故而真的将張通給活活煮死。
不知何時,鐵心源身上的權威意味越來越重,而且殺伐果斷,以前大家會商量着辦的事情,如今大部分事情都是他獨自決斷,越來越像一位真正的首領了。
好在直到現在,鐵心源做出的決斷一般都是正确的,并沒有一昧的捉權,還多少知道相信别人,并對自己人委以重任。
孟元直最害怕鐵心源也徹底的變成大宋皇帝趙祯那樣無情無義的人,如果變成那樣,天下之大,他都不知道自己該去何處。
張通身上有傷,不好往水裏添加石灰,嘎嘎端來一碗鹽巴,一股腦的倒進皮桶子裏面。
鹽水碰到張通腿上密密麻麻的傷口,這讓張通痛不欲生,剛才喝了一口洗澡水,他也知道水裏面加鹽了。
直到現在他才确定,自己真的有可能會被這群人煮着吃掉,否則沒事往水裏加鹽做什麽。
孟元直等水足夠熱了,就讓嘎嘎移走火堆,對已經徹底認命的張通道:“放心,沒人打算吃了你,就你這副髒樣,吃進去也會吐出來,洗涮幹淨了才好給你裹藥。”
“啊?不吃我?”張通呆滞的眼神終于有了一絲生氣,熱切的看着孟元直,隻是不敢看那個漂亮的不像話的少年男子,就在剛才,是這個少年人下令把自己丢進皮桶子裏煮的,并且還要仆人把火燒旺一些。
直到皮桶子裏的水慢慢變涼,張通這才徹底的放下心來,這些西域人真的不打算吃掉自己。
兩個牧奴将他架出皮桶子,割斷繩子之後就把他身上的衣衫全部扒幹淨,用刷馬的刷子将他從頭到尾刷了一遍,看着滿地的黑水,張通多少有些羞澀。
最後一桶桶溫水從頭上澆下來,張通覺得自己這一輩子都沒有這樣幹淨過。
腿上的傷口被抹上清涼的藥膏,然後用麻布裹緊,最後換上一套不算新,卻絕對幹淨的衣衫,他就茫然的站在原地,不知該說什麽。
孟元直見這個壯漢現在還能穩穩的站在地上,不由得在心中喝彩一聲。
一擺手就把身邊的一個酒壇子拍飛了過去,張通探出手穩穩地捉住酒壇子,不解的看着孟元直。
孟元直笑道:“喝了這壇子酒,就跟着老子走,将來能走到那一步就看你的造化了。”
張通還打算說些什麽,無意中看到鐵心源電鋸一般寒冷的眼神,不由得打了一個哆嗦,趕緊拍開酒壇子,遙遙的敬了一下孟元直,然後就一口氣喝幹了。
鐵心源見張通已經服軟了,就站起身對孟元直道:“你傷口已經開始結痂了,這裏的事情該你管了,我要好好的睡一覺。”
張通見鐵心源走了,就緩慢的靠近孟元直的身邊,小聲道:“多謝恩公救命!”
孟元直指指鐵心源走掉的方向道:“以後别讓他捉到把柄,他真的會把你煮熟……”
“小人不敢,隻是還不知道恩公的大名,還不曉得咱們到底是屬于哪一國。
那位貴人又是誰?”
孟元直将手上剛剛烤好的羊腿遞給張通道:“我們哪一國的人都不是,我們隻爲自己戰鬥!
老子以前是馬賊!”
“啊?馬賊!太好了,小人早就想當馬賊了,整天混在牛心亭這個破地方帶着一群苦哈哈搶劫一點小錢,卻要冒着天大的風險。
馬賊好啊,以後跟着恩公一起縱橫大漠戈壁,大口吃肉,大碗喝酒,這日子才是人過的。”
孟元直笑而不語,等張通吃了一根羊腿之後才慢慢的問道:“你是漢人,還是宋人?”
張通有些不好意思的張着滿是油脂雙手,幹脆抓了一把枯草,三兩下擦了手之後,脫掉上衣,露出結實的後背對孟元直道:“小人原先是麟州火山軍标下的隊正。”
孟元直擡頭瞅瞅這家夥背後的那朵火山紋身,淡淡的道:“飛天夜叉劉秉彥還是你們的統制嗎?”
聽到孟元直說到劉秉彥的名字,張通的神情多少有些黯然,端起酒壇子喝了一口酒道:“将主是去年離開的,跟随狄相公去了南邊,聽說現在已經要得勝還朝了。
”火山軍乃是西軍所屬的精悍軍隊,你身在火山軍,還能當上隊正,前途不差,苦熬上幾年,升入将官十九階應該是穩的,爲何要來到牛心亭落草爲寇?”
“小的在軍中押運一批糧草去橫山路,結果在兔毛川遇到了西夏人的擒生軍,打了一場,我們人少打不過西夏人,一百二十個兄弟當場戰死了六十二個,糧草也丢了。
這批糧草是副将從弟兄們的牙縫裏摳出來給麟州知府送的孝敬,如今糧草沒了,所有人都會從正兵成爲賊配軍,家眷也會受牽連,即便是戰死的兄弟也不能幸免。
與其讓所有人跟着我這個倒黴的隊正一起吃挂撈,不如讓弟兄們回去向知府告首,就說我豬油蒙了心,一心貪圖那批糧草,勾結了牛心亭的山賊,劫掠了糧草,還殺掉了自家六十二個兄弟……
反正我光棍一條,無牽無挂的,把所有罪名一起背了,大家誰都好過一些。”
孟元直點點頭,在軍中這樣的事情不奇怪,指着牛心亭方向問道:“牛心亭的狀況你知曉嗎?”
張通猛地一下子站起來,雖然兩條腿痛的厲害,他依舊獰笑道:“知道,知道的一清二楚,恩公可是要劫掠牛心亭?隻要給我今天對付我的那種兄弟五百個,我們就能踏平牛心亭,發大财!”(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