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手握成拳頭打了歐陽修一拳之後,鐵心源就發現他的右手不太聽使喚了,握成拳頭的手無論如何都松不開。
看到貴人們打架,那些流民一窩蜂的跑了,跑的很快,歐陽修填飽了他們的肚皮,他們用這份糧食産生的力氣跑遠了。
面色鐵青的鐵心源站在城牆下,耳朵裏全是那些契丹官員們的哄笑聲,這聲音是如此的刺耳,幾乎淹沒了世間其餘的聲音,隻有它在鐵心源的腦袋裏不斷的轟響。
等這些聲音緩緩散去之後,鐵心源的眼神逐漸從狂亂恢複了清明。
手依舊在痙攣,拳頭依舊捏的死死的,他就這樣緩步離開了西京城門,自我感覺像是一條被人打斷了脊梁的落水狗。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之後,鐵心源無疑是一個驕傲的人,今天卻不得不在契丹人面前上演了一出醜劇,而自己恰恰就是醜劇中最具諷刺意味的一個醜角。
回到營地之後,鐵心源再看那些流民的時候,心态就發生了很大的轉變,他覺得一旦出現了危機,這些如今對自己歌功頌德的流民們,一定會像剛才對待歐陽修一般一哄而散的。
鐵心源自認爲是一個聰明人,那麽,以此類推,那些成爲開國皇帝的人應該沒有一個人是傻瓜吧?
鐵心源能看出來的,悟出來的道理,沒道理人家看不出悟不出來。
既然如此,愛民如子這句話就大有商榷的餘地了。
在說這四個字之前,一定要先溫習一下棍棒之下出孝子這句話。
棍棒這東西其實就是一個管理工具而已,從剝皮淩遲到打屁股不一而等。
到了後世,就是槍斃,終身監禁到拘留的演變而已。
直到此刻,鐵心源才發現古人其實很會說話,很具有黑色幽默心态。
愛民如子這句話最後推導出來的答案就是管理子民的時候一定要像管理兒子一樣,不管他願意不願意,都要用工具來讓他屈服。
“你搶了歐陽修的赈災糧食?”許東升知道了事情的過程之後驚訝的問道,他知道鐵心源對這個老夫子還是非常尊敬的。
不等鐵心源回答,就一把拉起鐵心源的右手笑道:“就是這隻手打了老夫子一拳?”
鐵心源活動一下手腕子,捏緊的拳頭終于松開了,看着掌心被指甲刺破的幾處傷痕歎息一聲道:“拳頭打在有理人的臉上,最後傷害的卻是自己。
老許,從現在起,加大管理力度,我們的粥隻給願意跟随我們去哈密的人,不願意離開西京的,讓他們自己去找吃食吧!”
徐東升詫異的道:“沒必要這麽市儈吧?我們的糧食還多着呢,夠所有人吃的。”
鐵心源笑道:“我不是在乎那些糧食,我是在乎規矩,吃我家飯,就要聽我家話,至于那些吃了我家的飯,回頭還說我們是傻子的家夥,我們不用管他們。”
許東升笑道:“偏激了,你這時候心神不定,現在說的話聽不得,等你好好的睡一夜,明天早上如果還是這種想法,我會按照你說的去做,今天?人家已經吃過了!”
鐵心源點點頭,就回到帳篷裏去了,打了歐陽修一拳,似乎抽掉了他全身的力氣。
閉上眼睛,那個潇灑的吟唱着——“禽鳥知山林之樂,而不知人之樂;人知從太守遊而樂,而不知太守之樂其樂也。醉能同其樂,醒能述以文者,太守也。太守謂誰?廬陵歐陽修也”的老樂天派的影子總在眼前飄蕩。
“也不知這個老家夥今天還能不能繼續高興起來?”
筋疲力竭的鐵心源嘟囔着說了一句,翻了一個身就睡着了。
再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寒星滿天的時候了。
鐵心源出了帳篷,用力的呼吸了兩口讓人胸口發痛的冷空氣,然後就鼓起勇氣向篝火邊上走去。
諾大的一個山谷裏到處都是破舊的帳篷,所有的帳篷裏都有昏黃的火光透出來。
帳篷裏大多數都是婦人和孩子,男人們大多數都守在篝火邊上竊竊私語的談論着去哈密的事情。
總有清香谷武士被流民們恭敬地請過去,請他們再說一遍哈密的情形。
他們最想知道的就是,哈密是否有那麽多的土地供這麽多的人去耕種。
武士們并不認識字,初學的漢話也沒有那麽多的形容詞來形容大雪山下的遼闊的原野。
隻能盡量的張開手臂,用悠長的語調來形容那裏的土地是如何如何的多。
孟元直回來了,就坐在篝火邊上,和許東升以及火兒一起喝酒吃肉聊天。
見鐵心源過來了,就讓出一個位置,請他一起加入到閑聊的環境中來。
“歐陽修今天頂着一個黑眼圈去參加涅魯古發起的聚會了,别人問起他爲何會受傷,老夫子說老眼昏花一頭撞樹上了。”孟元直不等鐵心源說話,就把自己看到的事情說了出來。
“老夫子的精神還好吧?”
“很好啊,不但喝了很多酒,也吃了很多烤羊肉,最後喝高了還賦詩一首,博得滿堂喝彩!”
“他真的很高興?”
孟元直思考了一下道:“應該是真高興,我擊敗耶律乙辛家奴的時候,老夫子還請我喝了一杯酒。
對了,老夫子還塞了一張紙條給我,要我交給你。”
鐵心源接過紙條之後,看了一眼就愣住了,然後就把紙條丢進了篝火裏,眼看着他燒成灰燼。
許東升拿肩膀碰碰鐵心源問道:“怎麽說?”
鐵心源笑道:“老夫子雖然迂腐,卻不是一個傻子,人家已經看出來我們要幹什麽了。
要我緩緩圖之,千萬不敢冒進,還說,想要抽空契丹國裏的漢人,是一個長久之策,三五十年下來方能見成效。”
“三五十年?老夫子太小看我們了,隻要一年抽走十萬,十年下來就是一個了不得的大數字。
這還是我們暗地裏動作而已,如果我們大肆的收購漢奴,這個數字還會更多。
如果老孟以後帶着兵襲破州府,我們就能一個州府,一個州府的拉人了。”
孟元直吐掉羊骨頭點頭道:“老許說的沒錯,花錢購買和這樣小打小鬧的騙,終究不是一個辦法,劫掠才是最好的法子,不但快,還省錢。”
鐵心源瞅瞅火兒,見他不出聲就對他道:“以後有話就要說,沒話也要找機會說話,悶葫蘆一樣的做什麽?”
火兒瞅瞅鐵心源再看看許東升和孟元直嘴巴張了好久才道:“源哥兒,我聽你的。”
“沒出息!”鐵心源訓斥了自家兄弟一句,然後對其餘兩人道:“這件事情上,老夫子說的是對的,拿刀子上去在契丹人身上來一刀子,血流的固然多,但是人家也就會有警覺。
不如像蚊子一樣東咬一口,西咬一口,咬的他滿身都是包,還沒處找蚊子複仇,不知不覺的要他們的命。
其實啊,契丹人和我們現在的情形很相似,契丹人一樣不擅長農耕,隻不過因爲石敬瑭的緣故,他們平白無故的多了好多的農田和農夫。
所以這個問題在他們國内不明顯,因此不珍惜這些往日的賤民也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其實啊,最好的辦法是讓這些漢人自己往哈密跑,這才是長久之計。”
許東升點點頭道:“我留在西京,這地方很好,最近跟着涅魯古認識了這裏的好多官員,他們的脾性也掌握的差不多了。
涅魯古也希望我留在西京,一方面可以加強耶律重元在西京的實力,另一方面,他們打算把我當人質來使用,隻有我留在這裏,哈密一地人家才會全力支持。”
孟元直瞅瞅周圍的流民,壓低了嗓門道:“今天還知道了一個消息,一旦遼皇開始在龍首山祭天,龍首山方圓百裏之地就會全部戒嚴,我們最好能在皇帝祭天之前離開。
另外,皇帝一旦開始祭天,就不會再回西京,祭天完畢之後就會直奔臨潢府,我們如果要幹什麽事情,就必須在皇帝祭天的時候把西京的文武百官全部帶走的時候動手。”
鐵心源笑道:“好機會啊,契丹官員全部跟皇帝走了,就沒人理睬流民的去向,正是我們的好機會。
老許,問涅魯古要通關文書,然後交給火兒,讓他帶着這裏的流民回哈密!”
許東升笑道:“再等等,等耶律重元跟着皇帝走了,再跟涅魯古說這事不遲,我怕老家夥橫生枝節的阻撓。”
“有把握說服涅魯古嗎?”
“一半對一半!”
鐵心源笑道:“那就是沒把握喽?”
許東升一臉的尴尬。
鐵心源拍拍許東升的肩膀道:“這事當然很難辦,涅魯古畢竟是契丹人,眼睜睜的看着我們挖他們的牆角如果無動于衷的話那才有問題呢。”
許東升幹笑道:“這家夥眼高于頂,總想着建立不世之奇功!”
鐵心源笑道:“如果給他建立不世之奇功的道路呢?這樣會不會讓他忘記這裏的流民?”
許東升拍着胸脯道:“如果真的有這樣的路子給他,他一定會給我們開出手令來的!”
鐵心源點點頭道:“那就和涅魯古一起合夥騙大宋好了,反正我們總要當騙子的。”(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