餓極了的人你哪怕給他一塊生肉,他也會說是熟的,并且立刻吃掉。
麥子還是整粒整粒的在湯鍋裏翻滾,這樣的東西吃到空無一物的肚子裏,會讓人得病的。
當麥子終于被熬成麥粥之後,山谷裏的場景就詭異的出奇。
一萬多人靜悄悄的在湯鍋前面排隊,沒人發出一絲聲音,即便是襁褓中的嬰兒,也叼着母親幹癟的乳房不再哭叫,他似乎也知道馬上就要有食物吃了。
在這一刻,食物統治着所有人的神經。
麥粥很稠,雖然樣子難看了一點,在這個時候,一大勺子加了鹽巴的麥粥就能救回來一條性命。
許東升今天出奇的安靜,親自掄着勺子給流民們盛粥,鐵心源就抱着一塊吃了一半的糕餅站在他背後看他勞作。
一個黑瘦的婦人用哀求的目光看着許東升,希望他能給自己的碗裏多裝一些麥粥。
一個剛剛會走的瘦小孩子抱着婦人的腿,她的懷裏還抱着一個瘦的隻剩下一顆大腦袋的孩子。
許東升抽抽鼻子,從大鍋邊上取過一個人頭大小的盆子,在裏面裝了一盆粥就端給了婦人。
見抱着婦人腿的孩子正癡迷的看着鐵心源手裏的半塊糕餅,就回身從鐵心源手裏取走糕餅塞給了那個小孩子。
婦人千恩萬謝的抱着一盆粥走了,沒敢走遠,就守在大鍋不遠的地方,顧不得麥粥是如何的滾燙,匆匆的含了一口,等溫度稍微低一點就口對口的渡給懷裏的幼兒。
許東升不知道哪根筋不對,見那一家三口衣衫單薄,竟然把自己挂在架子上的皮裘取過來,丢給了那一家三口。
婦人的神情是驚惶的,看看手裏的麥粥,再看看身邊的皮裘,天知道在胡思亂想什麽。
鐵心源很快就發現,凡是單身女子帶着孩子來領取麥粥,他總會多給這些人一點。
看一群可憐人吃飯是一樁很無聊的事情,嘎嘎和尉遲文就在一塊大石頭後面點起來了一堆篝火,鐵心源就在篝火邊上悠然自得的喝着茶水,剛才吃了一肚子的糕餅,非常的渴。
自己能做的事情都做了,就沒有必要裝出一副苦瓜臉給别人添堵,做了善事,現在正是享受好心情的時候。
滿滿的一鍋粥很快就分完了,許東升重新往大鍋裏添加了麥子,找來一個剛剛吃過的身體強壯一些的農夫代替他來熬粥,剛才那個帶着兩個孩子的婦人則很自覺地蹲在鍋底下燒火。
鐵心源看看臉上布滿煙灰的許東升笑道:“做善事能把你做的淚流滿面,這簡直太讓我驚訝了。”
許東升并不掩蓋自己剛剛流過眼淚的事實,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慢慢地啜飲。
一杯茶水喝完了,他才對鐵心源道:“這件事做的非常漂亮,以後許東升的這條命就賣給你了。”
鐵心源對許東升這樣說并不感到驚訝,就在剛才他發現許東升一邊分發麥粥,一邊把身子抖的如同篩糠一般,雖然不知道這是爲了什麽,他心裏受到觸動這是一定的。
隻是沒想到他竟然會在這個時刻向自己效忠。
許東升見鐵心源眼中滿是詢問之色,歎口氣指指那個燒火的婦人道:“當年京兆府大旱,遍地餓殍,我老母和我父親失散了,獨自帶着我們兄弟兩人在旱塬上流浪了半年之久,老母的運氣沒有這個婦人好,沒有遇到你這樣願意赈濟災民的豪客,我弟弟被活生生的餓死了。
我父親找到我們母子的時候,他隻想要我,不想要我母親,在他看來,我母親能在流民群中活下來,用的手段一定非常的不光彩……”
鐵心源喃喃的道;“太過份了……”
許東升抹一把眼淚繼續道:“老母把我推給父親,轉身就跳下了土崖……人沒死,腿斷了兩條,我父親這才相信我母親沒做對不起他的事情,那時候我剛剛八歲!
從那個時候起我就發誓,這輩子一定不能窮,隻要窮了,就他娘的會出很多讓人發瘋的事情,有的時候啊,窮比死還要可怕!”
鐵心源皺眉道:“伯母的事情我感同身受,但是你不能拿伯母來當借口問我要你存在清香谷的那些金子!這樣做太無恥了。”
許東升驚訝的連手裏的茶杯掉地都不知道,瞪大了眼睛道:“老子剛才好像在和你說準備賣命給你!”
“你賣命給我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不賣給我你賣給誰去?我隻聽見你剛才拿可憐的流民當背景,然後再拿自家慘痛的家事當内容,最後似有似無的提到自己不願意過窮日子,這些内容稍微整合一下,就是一個問我讨要你寄存在清香谷黃金的最好借口。
内容翔實,情節飽滿,過程哀怨,我沒有理由拒絕,讓你得逞一回,回去後就去找鐵一領你的金子!”
許東升的身子再一次顫抖起來,強忍着怒火道:“老子貪财一次,就被你笑話到現在?”
鐵心源大笑道:“這事我打算說一輩子啊,哈哈,想想真是太好笑了,爲了那些金子,你老許先是在無名谷和野人大戰,殺光了來搶你金子的野人,然後,你又是爲了金子在砂岩山和幾十倍于我們的馬賊來了一場血肉大戰。
然後又是爲了金子,你不惜一切代價的蒙騙智慧之王穆辛,然後又是爲了金子,你在黑風暴中倉皇逃跑,連這樣的天災都不能讓你舍棄金子,最後還是爲了金子,你帶來的兄弟全部死光了,自己還被人家捉住在石洞裏當了半年的奴隸……
天啊,我從未見過這個世上還有誰比你更對金子有一顆契而不舍的心。
因此啊,隻要你一說話,不論說的多麽哀怨,我腦子裏總會閃爍過一堆黃金!”
許東升憤怒的心随着鐵心源一件件,一樁樁的訴說,慢慢地變得平緩,最後無奈的道:“我說的是真的。”
鐵心源看着徐東升笑道:“我當然知道你說的是真的,除掉後面那些關于金子的廢話,我說的也是真的,你早該說剛才這些話了,那些話我等了很久。”
許東升心滿意足的給自己重新倒了一杯茶水笑道:“以後不許拿這事來笑話我!”
鐵心源舉起茶杯敬了許東升一杯茶,就起身和許東升一起去巡查一下這座山谷。
不斷的有豐富的物資從西京城裏運出來,這讓流民們的心安定了很多。
帳篷,厚衣衫,糧食,還有一些簡陋的工具,有了這些東西山谷裏的流民們就能度過這個難熬的冬天。
一百多個最早跟随鐵心源打劫商隊的馬賊,現在每一個人對流民來說都是炙手可熱的人。
他們一面指揮吃飽飯的流民們搭建帳篷,收集柴火,一面有意無意的會提起大雪山下一望無際的平原和湖邊肥沃的土地。
“那裏的地頭三年都是白種,收獲的糧食全歸自己,三年後才收一成的糧食,說起來還是白種,用馬拉着耕鋤一天就能犁地幾十畝,種上幾十畝地,拿出幾畝地的收成來交稅,和白種沒區别。”
一個馬賊嘴裏咬着一枚釘子,一邊往厚木闆子上釘釘子一面結結巴巴的用漢話跟身邊的漢人聊天。
“好地怎麽會沒人種?”對于長久以來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漢人來說,這樣的說法簡直就是胡說。
馬賊把釘子訂好,攤開自己的手苦笑道:“老子倒想種地來着,可是這雙手不聽使喚,放牧牛羊你們一群人綁起來也不是老子的對手,可是論到耕地,老子在耕地的時候不小心用力過猛,鋤頭鑽地裏去了,拉鋤頭的馬都摔倒了,老子更是被跌了一嘴泥!”
“哈哈哈哈……”
“拉齊浦兄弟,耕地的時候你隻需要在鋤頭入地的時候用一點力氣,其餘的時候就不能全力往下壓,而是要把鋤頭往起來提,讓耕鋤的橫梁和自己的腰身齊平就好,這樣耕出來的地就深淺一緻了……”
拉齊浦兄弟羨慕的瞅着眼前的老農道:“你老哥要是去了大雪山底下,不知道能開出多少地來,不知道能富裕成什麽樣子。
我家主人常說在西域啊,會種莊稼的人都是寶貝,不像我們除了放牧牛羊之外,種地,全是棒槌!”
或許被拉齊浦兄弟說的前景迷惑住了眼睛,也或許是西京這地方已經不适合農人活命了,老農咬咬牙道:“拉齊浦兄弟,你看老漢能去不?
那裏的西域人兇不兇?”
拉齊浦兄弟大笑道:“在西域最兇的就是我家主人了,你還管别人兇不兇做甚?
你也不看看我家主人的樣子,看到了沒有,就是那個黑頭發黑眼珠的人,你們是一個樣子的,如果你要去,我就跟我家主人商量一下,給你糧食馬匹和牛羊,等我們回家的時候跟我們一起回去就成。”
鐵心源太年輕,流民們自然就忽略掉了他,許東升相貌兇惡,身材魁梧,這樣的人才能被稱之爲兇人,更何況,剛才許東升給流民們裝粥的時候淚流滿面的樣子很多人都看到了。
老農咬咬牙道:“拉齊浦兄弟,請你去跟主人商量一下,去了西域我們一定會好好幹活,不求發财,隻求吃飽!”(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