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心源回到清香城的時候,即便是寒冬,這裏的新年氣氛依舊未曾消散。
鐵心源特意要求的紅色燈籠依舊挂滿全城,當夜晚到來的時候,在暗紅色的燈光下,人流穿梭在集市上熙熙攘攘,依舊有來自龜茲的歌者,舞者在這裏通宵達旦的歌唱,舞蹈。
挂紅色燈籠可不是宋人的習慣,他們更加喜歡走馬燈和彩燈,紅色是血的顔色,不是宋人的最愛,卻是鐵心源個人記憶深處最重要的一種顔色。
歡慶的人們不知道剛剛回城的軍士們差一點就要進行一場最艱苦的戰争。
更不知道在剿滅狼山的戰鬥中,已經有十六個武士獻出了自己的生命。
這十六個武士中,隻有一人有家眷,家眷在知曉這個噩耗之後,甚至不敢大哭,隻能捂着嘴巴躲在自家的房子裏哀哀飲泣。
不是鐵心源不允許她們大哭,而是在這個歡慶的氣氛中,大哭會讓寨子一年都不吉利。
鐵心源不知道這個說法是從哪裏來的,不過,他很快就知道了,傳播這個說法的人是宋人。
他們準備從除夕夜一直歡笑到元夕。
鐵心源手握着一枚雞蛋大小的藍色寶石走進了狼穴,重新見到了一身麻衣,面無表情的一片雲。
現在已經沒有人再把一片雲綁在桌子上了,也沒有人在他的身上鎖上七八道鎖鏈,更沒有人整天牽着一隻山羊在他的腳底闆上塗抹鹽水。
唯一限制他自由的就是那扇厚重的鐵門,以及牢房裏面的那一道道鐵木圍欄。
山魈也已經還給他了,如今,一人一獸緊緊地抱在一起,似乎馬上就要生離死别了。
一片雲看到鐵心源手裏握着的那顆寶石,臉上浮現出一絲痛苦之色,低聲問道:“咀末城陷落了?”
鐵心源搖搖頭道:“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的兒子還活着。”
原本佝偻着身體的一片雲立刻就挺起了胸膛,笑的撕心裂肺的,就連那隻山魈也似乎受到了感染,上竄下跳的虎虎吼叫。
鐵心源找了一把椅子坐了下來,隔着欄杆冷冷的看着欣喜若狂的一片雲。
“我的兒子沒那麽容易就死掉,他是我的兒子,我知道他的本事!”
一片雲雙手攥着鐵木欄杆,沖着安靜的坐在那裏的喝茶的鐵心源咆哮。
鐵心源喝了一口茶水道:“咀末城的交接的很是平和,我們沒有戰鬥。”
一片雲驚訝的看着鐵心源,然後繼續大笑道:“難道說我兒子會平白無故的把咀末城交給你不成?
那座城池裏有我積存的大量糧食,足夠全城人吃三年的,那裏的城牆或許沒有你這座城池的城牆高,但是地處險峻之地,憑你的力量還拿不下咀末城。
你休想用一顆似是而非的藍寶石來騙我!”
鐵心源低頭想了一下道:“我毀掉了坎兒井!”
一片雲的眼珠子都要凸出來了吃驚的道:“你說什麽?”
鐵心源皺眉道:“咀末城易守難攻,再加上深處西海那片荒原,我即便是想要攻打,攻城程器械也運送不到那裏去,除了用人命填之外,沒有其他的辦法。
清香城裏的人雖然多,卻不能送去填了壕溝,除了斷水之外,我真的想不到破城的法子,因此,隻好毀掉坎兒井。
我唯有在這件事上,覺得有些對你不起。”
一片雲呆滞的坐在地上,咀末城是他一手建立的,他如何會不知道那座城池的缺陷所在。
一般的大軍,不要說進入咀末城了,就連進入西海都是一個非常大的負擔。
幾十年來,不是沒有人知道西海是他的老巢,而是那裏的地勢地形,注定了不是一個能展開大軍的地方,隻好讓他繼續逍遙自在。
坎兒井本來每隔十幾丈,就該有一道天窗的,爲了保持坎兒井的隐秘,西海的坎兒井根本就沒有開天窗,他甚至爲了保住坎兒井的秘密,還把所有參與挖掘坎兒井的奴隸全部處死,并且嚴令任何人不得輕易走進坎兒井一步。
“你真的毀了坎兒井?”
“真的毀掉了,水流到戈壁上去了,水量很大,過些年,那裏就會出現一片小小的綠洲。”
“你怎麽敢毀掉坎兒井?神靈不會饒恕你的。”
鐵心源耐心的解釋道:“那條坎兒井設計的不合理,每一條坎兒井都應該是爲了營造綠洲才能存在的。
你修建的那一條坎兒井卻是爲了制造一個人間地獄,一座魔窟。
我的人進了咀末城之後才發現,山背處的懸崖底下竟然全是枯骨,都沒有辦法統計那裏到底死了多少人。
所以啊,我覺得毀掉那條坎兒井,天神應該不會怪罪我的,說不定會保佑我。”
一片雲抱着山魈跟着歎息一聲道:“我兒子去了那裏,爲什麽會和你達成協議,是什麽協議讓他連我這個父親都忘記了?”
“協議很簡單,他給我留下咀末城裏的物資和糧食,再給我一半存金,我放他離開。
他忠實的履行了協議的内容,我也忠實的履行了對他的承諾,他想去東京汴梁城,富裕快樂的過一輩子,就帶着自己的部屬一路向南走了。”
一片雲仰頭看着山洞的頂部喃喃自語道:“他從小就想去遙遠的宋國都城,他說那裏才是人間天堂,西域不是。
那孩子從小就讨厭風沙,沒想到最後他還是去了宋國,也好,他不是一個能成爲枭雄或者英雄的孩子,去宋國都城逍遙一世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鐵心源,現在老夫已經沒有了後顧之憂,從現在起我們再好好的較量一下!“
鐵心源搖頭道:“你還是别和我較量了,趕快救你的兒子才是正事。”
一片雲蹭的一聲就竄了起來,握住欄杆澀聲道:“你派人在半路攔截他了?”
鐵心源搖頭道:“我這樣做了,可是你兒子統禦隊伍還是很有一手的,我的兩支偷襲隊伍都找不到破綻。
他的隊伍已經成了哀兵,如果要強行留下他,我會付出很大的代價,現在這個敏感時期,爲金錢損耗軍隊,是一件非常不明智的事情,因此,我隻能親眼看着他帶着部下一路向南走進了瀚海!”
“既然如此,我兒還會有什麽危機?戈壁上的馬賊無論如何都不會與他爲敵的。”
“賣伊斯!”
“賣伊斯?他有什麽問題?他是我的老部下,對我忠心耿耿,對我的兒子更是疼愛有加,他算不得什麽好人,可是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傷害乎魯努爾的,他比我更加看重乎魯努爾。”
鐵心源憐憫的看着眼前這位白發蒼蒼的老馬賊,等他的情緒平靜下來,才慢慢的道:“當初勾引你老婆,最後把你老婆賣給有錢人的那個旅人就是賣伊斯。
他培養了乎魯努爾這個貨物幾十年,現在準備再把他賣一個好價錢。
我和他商量過把乎魯努爾買給我的可能性,結果,他沒有答應,似乎他有更好的買主。
你知道賣伊斯會把你兒子賣給誰嗎?”
“這不可能!”一片雲的身體抖的很厲害。
鐵心源說完話之後就準備起身,離開牢房,鐵心源已經盡量的在說真話了,這個多疑的老馬賊依舊不願意相信。
“事情很緊急,一旦賣伊斯離開了我的視線,什麽事情都會發生,把我需要的東西全部都給我,否則,哈哈哈,我将會再一次看到一出人間慘事!”
“你說的都是真的?”一片雲絕望的看着鐵心源,他很希望鐵心源是在騙他。
“此事千真萬确,我若有一句謊言,天地不容!”鐵心源立刻發誓,沒有一絲的猶豫。
一片雲閉上眼睛,兩行濁淚緩緩流淌下來,張開嘴,從牙齒上解下一根細細的絲線,然後拽着絲線趴在地上瘋狂的嘔吐,不一會,一枚紅棗大小的晶瑩印章出現在一片嘔吐物中。
一片雲用顫抖的手取過印章,用衣衫擦拭幹淨之後雙手捧給鐵心源道:“有了它,你就能号令西域大地上的一百一十一支馬賊!”
鐵心源鄭重的接過那枚印章,找來印泥試驗了一下,之見白紙上出現了一頭栩栩如生的巨狼,巨狼正在做仰天咆哮狀,毛發飛舞,非常的傳神。
“巨狼飲血,群狼咆哮。”
鐵心源愣了一下道:“你的意思是不能用印泥?必須用鮮血?”
一片雲點點頭,然後就抱着山魈站在栅欄裏面,等候鐵心源放他離開。
嘎嘎找來一小碗新鮮羊血,鐵心源将印章放進羊血中,之見那方潔白的玉印逐漸變成一端通紅一端雪白的詭異模樣,它竟然在吸血!
再過了一會,整枚印章都變成了獻血的顔色,鐵心源取出印章,擦拭幹淨之後,在白紙上拓印了一下,一個血淋林的巨狼就出現在紙上,比剛才用印泥,顯得更加猙獰傳神。
“我什麽都給你了,請放了我,我什麽都不要了,隻想殺死賣伊斯!”
一片雲語氣懇切,面目悲涼。
鐵心源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道:“不成,賣伊斯做的事情對我有利,不能讓你壞了他的事情。
嘎嘎,從今天起每天給他準備一頓豐盛的晚餐,可以給他酒喝,給他暖和的衣服,準備厚厚的被褥,請他安心的在這裏養老,我們還有很多事情需要随時向他請教。”
鐵心源說完話就捂着耳朵離開了牢房,一片雲的怒号聲快要震破耳朵了。(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