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一片雲的供述,鐵心源才知道自己真的小看了這個大盜。
如果不是這個大盜輕敵,自以爲一千人就能攻破清香城,讓自己在城下打了一個措手不及。
如果讓一片雲來到戈壁上,以他出神入化的騎術,想要在一望無垠的戈壁上捉到他,比登天還難。
老馬賊在三十幾年間,一直在做積累。
當一個人把積累這種事情堅持不懈的幹了三十五年,無論如何都會有一個豐碩的成果。
他的成果就是遍布西域的大大小小的馬賊。
他有力量能夠聚攏起一支數萬人的馬賊大軍,卻沒有能力把這數萬人的肚皮全部都喂飽。
因此,每當他的馬賊群大到一定程度,他就會将自己的隊伍肢解,隻留下最強悍的馬賊,然後把那些相對較弱的馬賊分到别的地方去。
同樣都是因爲資源問題,一個地區不可能聚居太多的馬賊,到時候要是出現一個地方全是馬賊,而沒有商賈和百姓的時候,對馬賊來說也是一場災難。
當一片雲供述出西域馬賊分布的詳細狀況的時候,鐵心源才知道自己能夠在哈密附近站穩腳跟是一件多麽幸運的事情。
如果不是阿薩蘭這個好人,自己很可能會在來到哈密的第一時間,就和一片雲死磕。
那樣的話,活命都來不及呢,哪來時間建設?
就在自己的身邊,就埋伏着六支之多的秘密盜匪,如果在人數上一片雲沒有吹牛的話,四千多人的盜匪群,在戈壁上應該是近乎無敵的存在。
如今馬上就要到各處商賈雲集哈密的重要時刻,身邊還有這麽多的馬賊,這讓鐵心源出了一身的冷汗。
看到記錄上面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鐵心源心頭一凜。
不對,自己已經是好記性的典範,可是看了這麽長時間的供述,依舊覺得一頭霧水。
以一片雲這個粗通文字的老粗,沒有可能在心裏裝這麽多的事情。
而且他的記憶力也不是很超群,每一次問訊結果對比就能看出來無數的馬腳和錯誤,這絕對不是一個記憶力超群的人幹出來的事情。
既然如此,他是如何來記住這些東西的呢?
東起契丹,南到西夏,北到嘎斯,西到大食,上百支馬賊團他萬萬沒有理由能夠記住。
不要說地域特征,以及人數,僅僅是每隻馬賊團首領和主要頭領的名字,就是一個大問題。
清香城僅僅是一個不算大的城池,鐵心源想要記住都需要尉遲灼灼的文書來幫助,他不信,一片雲這個糟老頭會有過目不忘的本事。
他騰地一下就從椅子上坐起來,來到一片雲的頭頂,死死的看着這個表面上看起來奄奄一息的老家夥,目光灼灼。
一片雲艱難的轉過頭去,閉上了眼睛。
這種需要經常用的東西一片雲不可能藏在别的地方,而這個家夥在進入狼穴之後,已經被武士們搜索過無數遍了,即便是如此,還是讓他把繩鋸和刀片帶進了狼穴。
老馬賊生性多疑,見識了太多的人與人之間發生的污穢事,即便是親兒子,他也會防範幾分,留有自己的心理底線,應該是老馬賊這種人的生存之道。
鐵心源一聲令下,從門外進來四位武士,他們開始重新搜檢一片雲的随身物品,而鐵心源依舊盯着一片雲。
武士們用刀子将一片雲的随身物品切的粉碎,連刀鞘都破開看了,依舊一無所獲。
一片雲的不由自主的握起了拳頭,鐵心源瞅着他青筋暴跳的手背冷冷的道:“剝除他身上所有的衣物,繼續搜檢。”
一片雲猛地睜開眼睛,看着鐵心源嘶聲道:“老夫也是一方豪雄,你怎可如此羞辱與我。”
鐵心源一聲不吭,武士們上前,很快就把一片雲身上的肮髒衣衫扒的幹幹淨淨。
沒了衣衫的一片雲不過是一個瘦弱的老人而已,瘦骨嶙峋的胸膛上滿是橫七豎八的刀疤,
左肋處甚至還有一個很深的凹坑。
一片雲努力的挺起胸膛道:“羞辱一個老去的豪傑,你感到快意嗎?”
鐵心源避開一片雲的眼睛道:“你不是豪傑,也不是英雄,你不過是一個老馬賊而已。
你不來都沒有對這個人間釋放過善意,因此,這個世界也不會對你有什麽善意。”
一片雲并不認可鐵心源這些話,依舊惡狠狠的瞪着他,這讓鐵心源忽然想起自己還是太學生的時候,和同窗一起去宮門口用目光向那些大臣們抗議的場景來。
“這是什麽?”一個武士從污穢的衣物中抽出一張薄薄的白色絹帛來……
鐵心源愉快的離開了狼穴,這張《馬賊圖》的出現,改變了鐵心源對整個西域的認知。
清香城想要愉快的修整到元夕的計劃不得不立即取消,鐵心源第一次徹底知道了禍福之間是如何轉換的。
成功與失敗之間,唯有一線而已。
嘎嘎和尉遲文的審訊效果很好,就沒有必要換人,他們必須進行第三遍審訊,保證做到一片雲的口供全部都能對上,一片雲的審訊不難,隻要多問,勤問,有埋伏的地方總會露出馬腳的,現在的事情反而是如何在自己離開之前,把這些馬賊全部都清剿幹淨。
天山山麓有無數條深谷,這些馬賊就盤踞在天山裏,冬天的時候分散開來躲避寒冬,開春之後再嘯聚成群爲禍西域。
“馬賊是開拓西域商道最大的一個毒瘤,尤其是我們哈密,随着契丹人的放任自流,多年以來,這裏堪稱盜賊如麻,即便是用遍地烽煙來形容也毫不爲過。
我們要建立一個國家,而國家最重要的一條就是秩序,沒有秩序國家就不可能建成。
因此,在剩下的十天時間裏,我們要盡可能多的剿滅身邊的盜匪,最重要的是要清剿掉距離我們最近的狼山和西海這兩個地方的盜匪。
他們正好卡在南北兩條重要商道的咽喉部位,不清除掉他們,我們哈密就沒有辦法繁榮起來。”
鐵心源把一片雲交代的事情給衆人講述了之後,就給這場會議定下來了要做的工作。
孟元直道:“我發現我們現在做的所有事情,都對商賈有利,而農桑,在你的眼中似乎微不足道。”
尉遲雷道:“在西域隻有商人才能讓那個一個地方真正的繁榮起來,農桑在西域的地位并不高,甚至比畜牧還要低,這裏的氣候反複無常。
有時候辛苦一年耕種的莊稼,會被一場莫名其妙的災害毀掉。
不論是幹旱,水災,大風,沙暴,冰雹隻要發生一種,對農家就是一場毀滅性的災難。
就是因爲這種不确定性,讓西域人選擇了商業和畜牧,而後才是農桑。”
孟元直得到了解釋就點點頭表示知道,然後對鐵心源道:“西海這個地方我去過,那裏有着無數的溝、壑、塬、峁、梁、壕、川,放眼望去,滿眼塵土,不見一絲綠色。
地形極爲複雜,大軍進入西海,人數不宜過多,再多連飲水都會成問題。
給我三百鐵甲,我去踏平西海!”
李巧聽孟元直這樣說,遂笑道:“既然孟将軍選了西海,那麽,狼山就交給我。”
鐵心源笑道:“速戰速決爲第一要素,有一片雲提供的地圖,和那些奴隸的口供,你們找到他們老巢應該不難,正月十八,我就必須離開清香城走一遭遼國西京,再順便走一遭大宋東京。
澤瑪和鐵三百,拉赫曼在二月初啓程趕往東京,我們争取在三月于東京彙合。
最晚不超過八月,我們就必須趕回清香城,到了那個時候,回鹘王和喀喇汗之間的戰争也應該有一個定論了,我們明年要幹什麽,就看這場戰争的勝負了。”
阿大笑道:“清香城誰主事?”
“鐵一!”
“哈密誰主事?”
“你!”
“大雪山城呢?”
“鐵四”
“誰來統領軍隊?”
“還是你!還有什麽要問的嗎?”
阿大搖搖頭道:“沒有了。”
“沒有了就去辦事,我回去睡一會。”
李巧就當沒聽見鐵心源這句不負責任的話,孟元直瞅了鐵心源一眼,停下外出的腳步道:“下回說話注意些,你總是這樣說話,會讓我覺得我們才是馬賊,而不是什麽官軍。”
鐵心源回首笑道:“老孟,不要太認真了,你如果把這一場大功業看作一場遊戲,我們成功的可能性會更高。”
孟元直楞了一下,然後大笑着出門去了,就在一瞬間,來到戈壁上經曆的那些場面走馬燈一般的在他眼前浮現,他發現,自己真的沒有必要把國家,權位看的過重,經曆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兩個狼狽的宋人,來到荒涼的戈壁上,從一無所有,到如今擁有三座城池,控制五百裏之地,即便是不能建國,這一樣是一個大功業。
既然能心無旁骛的建成清香城,那麽,也就能夠心無雜念的建一個偉大的國家。
回到房間的時候,鐵心源感到疲憊極了,看了一夜的一片雲的供述,是一件非常勞心的事情。
如果不是從一片雲的内衣裏襯中找到一張寫滿字,畫滿圖的絹帛,鐵心源根本就無法記住那麽多的強盜,到底分布在什麽地方。
他很懷念從一片雲衣衫裏面搜出絹帛時,一片雲那張青灰色的面孔,那是一種刻骨銘心的絕望!
絹帛被搜出來之後,一片雲基本上就崩潰了,在吃了一頓飽飯,洗了一個澡之後,他就徹底的做到了有問必答。
他的眼中沒有任何的生氣,隻有一片清冷的死寂。(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