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元直同樣仰頭看着煙花,身邊簇擁着很多人,老妻兒子在歡笑,他卻感到無比的孤獨。
王柔花接受了幾乎所有人的膜拜,唯獨對自己非常的客氣,在這樣的場景下,客氣,就表示着疏離。
一杯加了冰塊的葡萄釀送到了孟元直的手中,鐵心源笑道:“你的本事,和你的身份注定了你成不了我們家的人,所以,沒什麽好遺憾的。”
孟元直向外走了兩步同樣壓低了聲音道:“隻有我是外人!”
“現在隻有你一個,等到王家把人送來之後,你就不會是唯一的外臣了。”
“你的意思是要壯大外臣隊伍?”孟元直皺眉問道,他覺得非常的不可思議。
“這是沒法子的事情,我讀書無數,發現家天下最後的結果都不太好,也做不大。”
“這麽說,我是被故意疏離的?”
“沒錯,諾大的清香城需要一個衆矢之的的目标而已,如果全是自家人,我到時候拿什麽來整肅紀律?”
“也就是說我是你豎立起來的娃樣子,到時候背黑鍋的最佳人選?”
“不是,你是我整肅家人的理由!”
“聽不懂……”
“聽不懂就對了,老孟,陪我走一遭吧。”
孟元直嘿嘿笑道:“去遼國西京自然沒問題,去大宋東京問題就大了,那座城裏有一半的人認識我。”
鐵心源從懷裏掏出一枚烏漆墨黑的猙獰面具遞給孟元直道:“戴上昆侖奴面具就沒人能認出來了。”
“這不是兒戲……”
“我也會戴上昆侖奴面具,我也沒打算在東京露面,在那座城裏,認識我的人更多。”
“我能戴着面具去揍鐵獅子嗎?當日就是被鐵獅子的錘子砸斷了鐵槍,才不得已接受人家要挾的。”
“鐵獅子說是他放走了你。”
“放屁,當初捉拿老子的時候,他最賣力!”
“那就沒問題了,我也鄙視這種人。”
孟元直斜着眼睛瞅了鐵心源一眼道:“你和他根本就是一路貨色,落井下石從不人後!”
兩人正說着話,一臉烏黑的火兒從外面走了進來,渾身都是非常濃重的硝煙味道。
咣當一聲把懷裏抱着的鐵管子丢在地上,對鐵心源抱怨道:“這都是些什麽破東西啊,隻發射個煙花,就能從中間炸開,要不是老子跑的快,就會變烤豬。”
李巧撿起鐵管子撓撓頭發道:“卯的不結實,焊錫也會被高溫融掉。”
火兒鄙夷的道:“還四處漏氣,原本可以打十五丈高的煙花,現在隻能飛到十一二丈,還有兩枚大煙花,甚至就是在十丈高的地方炸開的,你看看我的臉就知道當時有多兇險了。”
鐵心源在一邊很不講道理的道:“在清香城出麻煩不要緊,在東京城裏可不能出麻煩。
我答應婉婉,在她過生日的時候要給她看煙火的,到時候煙火要是被你們弄的亂七八糟的,你們小心婉婉來到清香城之後找你們的麻煩。”
火兒冷哼了一聲道:“你現在滿肚子都是婉婉,我已經看到婉婉從你的喉嚨裏冒頭了。
看在你馬上要娶親的份上不和你計較,去東京還有幾天,我和巧哥會弄好的。
不過啊,你最好還是出去看看,城裏的那些沒見過煙花的野人們已經瘋了,捶着大門要求繼續放煙花,薩迦上師還問我能不能弄出一尊普賢菩薩騎白象的煙花,他願意出高價購買。”
煙花是昂貴的,除夕夜那群野人不喜歡留家裏守歲,全部擠在街市上跳舞。
煙花綻放之後,他們就瘋了,卻不知道一枚煙花就值一枚金币,還是成色最好的那種金币。
一晚上放了九十九顆,這些人還不滿意。
鐵心源歎口氣,這時候誰出去和野人說煙花沒了,誰就會倒黴,這些一根筋的家夥隻要遇到自己鍾愛的事物,不弄到嘔吐是不會結束的。
就好像跳舞這回事,從小年跳到現在,依舊看不到有任何停息的迹象。
城主府的大門很厚,他們砸不開,但是城主府的圍牆一點都不高,他們不敢翻牆進來,隻會騎在牆頭眼巴巴的瞅着城主府燈火輝煌的大廳。
鐵心源瞅瞅洶湧的人潮,回頭問火兒:“你說薩迦大師願意承擔費用?”
火兒嘿嘿笑道:“人家隻願意承擔有普賢菩薩坐像的煙花費用。”
就在鐵心源左右爲難的時候,除夕夜的鍾聲響起來了,新年的子時将要來臨。
鍾聲平息了喧鬧的人群,人們開始緩緩地散去,向鍾聲響起的地方前進。
上師們今年會爲所有留在清香城的人祈福,爲他們誦念平安經。
最重要的是,寺廟裏的上師們今年施舍的粥飯裏面,可能會有金币和銀币,在誰的碗裏,就歸誰。
有金銀币可以拿,人們立刻就舍棄了吝啬的城主府,全部湧向狼穴邊上的小山谷。
薩迦上師,仁寶上師将在這裏開啓自己的大法會。
人群散去了,城主府裏迎新年的餃子就端了上來,羊肉餡的,個頭很大,鐵心源吃了三個就飽了。
四處張望,看不見嘎嘎和尉遲文。
平日裏這兩個孩子最喜歡吃的東西就是餃子,這個時候還沒來,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一片雲開始說話了。
食盒裏面裝了兩大碗餃子,鐵心源準備去看看他們,狐狸跟在他的身後,一前一後的出了初具規模的城主府。
道路兩邊的水溝裏倒着很多人,鐵心源上前探查一下,發現全是醉鬼。
好在他們都穿着厚厚的老羊皮襖,把自己捂得嚴嚴實實的鼾聲如雷。
從未有過這樣開心時刻的野人們,高興過頭實在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勞累了一年,這是他們應得的快樂。
城頭傳來軍卒報号的吼聲,鐵一正在城頭巡邏,給王柔花拜年之後,他就來到了城牆上,重新擔負起自己清香城守将的職責。
走進狼穴,衛兵們一個個蹑手蹑腳的,探頭看看小屋子裏的鐵二,鐵心源才明白衛兵們爲何是這幅模樣了。
向來嚴謹的鐵二正在屋子裏自斟自飲,他以前因爲教規的緣故,從來都不喝酒,現在,能夠這樣自得其樂,估計是他最喜歡的一種休閑方式。
這種休閑方式最可貴之處,就在于一個人,鐵心源沒有打攪,學着衛兵的樣子,也蹑手蹑腳的路過鐵二的小房子,沿着螺旋狀的樓梯,下到了第二層。
“白馬族的哈利買就是我留在天山南邊最大的馬賊首領,咳,咳,給我一碗水。”
一片雲沙啞的聲音在地牢裏回蕩。
“說完了再給你水,快說,影響老子吃餃子。”嘎嘎故作兇狠的訓斥一片雲。
“休息一會吧,不急于一時。”鐵心源推開門走了進去,将食盒遞給了尉遲文。
地牢裏的氣味非常的難聞,遍地都是羊糞,而一片雲的身上也污穢不堪,這些天以來,嘎嘎和尉遲文根本就沒有把他從台子上解下來過。
見嘎嘎掀開食盒就要拿髒手去抓餃子,鐵心源一巴掌打掉嘎嘎的髒手道:“去外面吃,記得洗手。”
嘎嘎和尉遲文出去了,鐵心源就用木勺舀了一勺子清水給一片雲喂了下去。
然後就靜靜的坐在油燈下仔細地看尉遲文的記錄。
空曠的房間裏隻有一片雲粗重的喘息聲,滿是污穢的白發從案子上垂下來,滴答,滴答的向下滴着水。
“你會殺了我是嗎?”一片雲想要擡起頭又頹然倒下,他已經沒有力氣這樣做了,連日來的大笑,已經抽幹了他所有的精力。
“是的!”鐵心源小心的翻着記錄,輕聲回答。
“我投降,認輸!”
“你已經投降認輸了,沒必要說第二次!”
“我該說的全說了,對你沒有威脅了,如今,我就是一個老人,你就不能放過我?”
鐵心源搖搖頭道:“老人如果都是你這樣子,這世上哪裏還會有活人啊。
看看你幹的事情,吃人這種事情在短短的三年裏,你幹了六次,男人,婦人,孩子,你都吃過,告訴我,味道怎麽樣?”
“吃人隻是一種手段,人肉不如牛羊肉好吃,甚至連駱駝肉都比不上,這是一種讓别人恐懼的方式。”
鐵心源點點頭道:“這樣的話倒是能夠理解,不過,原諒你是天神的事情,懲罰你才是我要幹的事情。
另外,你的兒子已經被我的部将燒成了灰燼,他沒有可能來救你了。”
一片雲歪過頭,死魚一樣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鐵心源看,沒有任何的情感。
“你看,你兒子死了你就會傷心難過,别人家的兒子被你給吃了,别人就不傷心難過?他們是木頭嗎?
别這樣看着我,我承認,我也殺人,殺了很多人,和你一樣都是屠夫一樣人物。
我殺人是有目的的殺人,就像狼群盯上羊群一樣,而你殺人,純粹是爲了殺人而殺人。
不過,我們同樣身爲屠夫,如果我落到你這樣的境地,就不會有半點的怨言,能逃則逃,不能逃就認命,你到現在爲什麽還不認命呢?”
“我想吃了你!”一片雲用最後一絲力氣怒吼道。(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