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鐵心源也覺得如同在夢裏。
在不足一年的時間裏能發展到目前的規模,這也是他所想象不到的。
人,就像是洪水中随波逐流的木頭,向什麽方向走不是自己說了算,要看洪水的意思。
因此,無數年來,人們都在悲歎命運的無常。
有的木頭被洪水送到了岸上,有的木頭被送進了回水灣無休止的原地打轉,有的木頭被洪水直接送進了大海,一世漂泊。
想要自己掌控命運在很多時候根本就是一個笑話,否則,屈原不會遊走在汨羅江畔問天,李白也不會站在太行山前拔劍四顧心茫然。
鐵心源不過是一截長滿了枝枝丫丫的樹幹,滿身的枝桠讓他上岸的幾率比那些光秃秃滑不留手的樹幹要多。
如今,這截樹幹上的某一根枝桠終于勾住了岸邊的某一個東西,得以緩緩地靠岸。
遊走在人群中,接受每一個人殷勤的問候和禮遇,鐵心源的心理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有市場就會有争論,一路上不但看見了西域人和大宋人談笑言歡的場面,當然也看到瘦弱的宋人被強壯的西域人按在地上飽以老拳的場景。
這些都不重要,隻要看看在四周爲兩人打氣的宋人和西域人就知道,這不過是一個非常偶然的單一事件。
鐵心源懶得理會,如今,山谷裏已經被将近五萬人塞的滿滿當當,出點勾引人家老婆的事情毫不稀奇。
鐵心源的視線毫無目标如同夢遊,狐狸的眼睛盯着架子上的肥雞目不轉睛,一個壞小子正在把一個西域肥婆露出來的腰帶系在凳子上,一個狡猾的宋人商販偷偷地往秤砣底下加了一小塊磁鐵……
多麽富有生活氣息的場面啊!
鐵心源買下肥雞撕給狐狸一條雞腿叼着,右手曲起指節在壞小子的腦袋上敲了一個爆栗,然後擡腳踹斷了宋人商賈的秤杆,最後一邊吃着肥雞,一邊揚長而去。
自從山谷裏開始給幹活的百姓發錢之後,市場就形成了,宋錢在這裏一如既往的受歡迎。
清香谷不過是一塊試驗田,開春之前,各路商賈來到哈密之後,才是真正的大考驗。
爲此,鐵心源囤積了無數的鹽巴,茶葉,布匹,幹果,鐵器,瑪瑙,寶石,陶器,他甚至要火兒他們燒出來一批琉璃器,作爲哈密的鎮山之寶。
能不能從西域客商那裏換到香料,戰馬,牛羊,皮張,馬尾,藥材,就要看老天的意思了。
成功一般都是僥幸的,失敗才是正确的,賊老天一般都不會按照人們設想的道路行事。
說“世上事不如意者十有八九”的人就深得其中三味。
西域人的烤羊肉自然是美味至極,除了沒有辣椒這讓鐵心源覺得遺憾之外,至少孜然的香味依舊讓他胃口大開。
東京的烤羊肉就充滿了東京城特有的小家子氣息,一串羊肉上隻有薄薄的幾片子羊肉,隻要一烤,肉片子就緊緊的包裹在竹簽子上形成了一根細細的****。
想起那些士大夫們努力的用自己松動的牙齒和那根****作鬥争,鐵心源就覺得心酸。
還是西域人比較大氣,尾指粗細的紅柳枝子上穿了七八個核桃小小的肉塊,咬一口冒油,咬第二口就讓人有殺掉東京城所有賣烤羊肉的人的沖動。
馬希姆手裏抓着七八串這樣的烤肉,站在人群裏很明顯的非常茫然。
剛來清香谷的時候,這裏是什麽樣子他比誰都清楚,現在,這裏已經變化的讓他再也找不到記憶中的清香谷模樣。
鐵心源從馬希姆手中抽了三根烤羊肉就吃的飽飽的,再來一根狐狸也就吃飽了。
一大杯甜絲絲的果酒下肚子之後,一股熱氣從丹田部位緩緩升起,讓人飄飄欲仙。
馬希姆毫無焦距的眼神終于落在鐵心源的身上,逐漸變得有神,最後變得熾烈。
“不行!”鐵心源不等馬西姆張嘴直接拒絕。
“你還沒問我想說什麽呢。”馬希姆有些委屈。
“不成!”鐵心源再次斬釘截鐵的回答。
“這次去龜茲,瑪瑙賣了一個好價錢……”
“你拿利潤的四成,這是事先商量好的,你隻需要把價值六成瑪瑙的東西給我就成。”
“我隻拿一成……”
“不成!商量好的,就一定要執行,老子是一個一言九鼎的人!”
“塔利班,你不能這樣無情!當初我們大家一窮二白的來到清香谷,是我們幫助了你,奪取了這裏。”
“說的沒錯,後來你們袖手旁觀,一心隻想着買賣瑪瑙發财。
我尊重你們的願望,讓你們如願以償的靠買賣瑪瑙發财,有什麽不對嗎?
我去年的時候就說過,跟着我的人我會讓他們達成自己美夢的。
我的美夢是建立一個國家,孟元直的美夢是成爲一個所向無敵的大将軍,你們的美夢是成爲富甲一方的商賈,我們不是都走在通往美夢的道路上嗎?”
馬希姆把手裏的羊肉串塞嘴裏痛苦的大嚼,羊油順着嘴角流出來,最後沿着濃密的胡須掉在地上。
他知道自己加入清香谷最後的一個機會也消失了,就如同鐵心源所說,自己的選擇是成爲富商。
以前的時候能夠成爲富商,馬希姆就認爲是自己一生中所能企及到的最高位置。
現在看了清香谷恐怖的發展趨勢之後,他發現,成爲富商恐怕是當初那群來到清香谷的外人中,最沒有出息的一個夢想。
鐵心源把油乎乎的手在馬希姆華麗的袍子上擦拭一下,拍拍他的肩膀,就帶着因爲吃撐而不斷打嗝放屁的狐狸離開了街市,狐狸的屁太臭,以至于快要引起衆怒了。
一個帶着面紗的美麗少女手裏牽着一根竹杖,竹杖的後面還有一個高大的男子。
很明顯,男子的眼睛不太方便,于是,那個女子就不斷的給男子講述自己看到的一切。
男子雖然眼睛看不見,神情卻非常的坦然,背上還背着一個碩大的琵琶,女子肋下的布包裏,露出一管長長的洞箫,琵琶常見,洞箫在西域卻難得一見,鐵心源自己就吹得一手好埙。
看到這兩個人,鐵心源停下了腳步,狐狸拿嘴拱着鐵心源希望他快些走,它已經忍不住快要拉出來了。
鐵心源不爲所動,狐狸就一溜煙的鑽進不遠處的清香木樹叢裏去了。
這兩個人鐵心源全都認識,其中一個甚至稱得上是自己的總角之交,而另外一個是自己在東京太學中很少的朋友中的一個。
當初就是這兩個二百五抱着天知道從哪裏的憧憬,一心想去龜茲,一個打算去學歌舞,另一個打算采風,見識一下原汁原味的龜茲樂曲。
小花一個人孤零零的也就罷了,劉靖卻是有家有口的,就這樣一走了之,第二年他老婆就改嫁他人了……
當初在東京大路邊的茶棚子裏高歌,飲酒,吃魚,聽曲子的往事潮水一般的湧上鐵心源的心頭。
想要張嘴,卻哽咽的發不出聲。
清理完腸胃之後的狐狸找鐵心源擦屁股的時候,卻發現了小花,立即,嘤嘤的叫喚着撲了過去,找鐵心源幫它擦屁股根本就是受罪,這個小姑娘下手很溫柔,它至今還記得。
鐵心源的身高不矮,但是周圍全是人高馬大的西域人,他的身高就不足道了,被那些在清香谷養的膘肥體壯的西域人堵的嚴嚴實實。
“鐵狐狸!”小花驚叫了一聲,俯身抱起了鐵狐狸,當鐵狐狸用毛茸茸的腦袋摩擦她的面龐的時候,小花已經淚流滿面。
“小花,怎麽了?”劉靖敲着落地的竹杖急忙問道。
“鐵狐狸在這裏!”小花哽咽着道。
劉靖呵呵笑道:“既然鐵狐狸在這裏,那麽,另一頭大狐狸想必也在附近吧!”
小花四處張望,終于透過人群看到了一臉寒霜的鐵心源。
鐵心源走過來,遞給小花一團草紙,指着鐵狐狸道:“先幫它把屁股擦了。”
小花似乎很怕鐵心源,抖抖索索的接過草紙,揉軟了,這才蹲下來幫狐狸清理。
鐵心源扶着劉靖的胳膊,仔細的觀察了一下他那雙毫無生氣的眼睛道:“還有沒有救?”
劉靖指着胸口笑道:“我從來都沒有瞎過。”
“說人話!”
“沒救了,龜茲城主府一場大火,我僥幸逃脫,眼睛卻被煙火熏壞了,是小花救了我,這孩子也被燒傷了。”
鐵心源知道劉靖劉長風是一個怎樣的人,越是落魄就越是不會接受别人的憐憫。
“五百兩金子,來一曲《婆羅門令》好讓我顯擺一下。”
劉靖笑道:“還是那麽财大氣粗,《婆羅門令》是你寫的詞,早就蜚聲大宋以及契丹,不用顯擺已經是名揚天下了,你好歹給别人留點活路。
我和小花這一次是混進了一個龜茲歌舞團來哈密爲一位城主演奏的,沒他的允許,恐怕不能堂而皇之的爲你演奏。”(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