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照在傷兵黑黢黢的臉龐上,沒人知道他是誰,隻是看到他的臉上有一道巨大的傷疤。
這因該是野狼留給他的,能從野狼的爪子下逃生的人隻能是勇士。
如今,這個英雄趴在沙子上,默默地向沙丘的後面爬動,沙子松軟,爬一步就會滑落兩步,他依舊沒有放棄。
看見這一幕的人很多,包括那個忠誠的年輕回鹘軍士。
當那個傷兵把自己保存下來的水囊放在阿薩蘭身邊的時候,每個人都知道那個這時候要幹什麽了。
他是在報答獅子王的救命之恩。
雖然隻救了他半天的生命……
沒人打擾傷兵去給自己找一個好一點的埋身之所,身強力壯的武士都無法忍耐焦渴,像他這樣的受傷武士,即便是傷口沒有化膿,也走不出這片沙漠了。
目送他艱難的爬過沙丘,看着他回首看了一遍人群,然後就聽着他從沙丘陡峭的另一邊滾落下去,直到什麽聲音都沒有。
“綠色的草海裏面有羔羊,
蒼狼就在水草旁。
皮帽子的牧羊女喲,
她什麽都沒看見。
綠色的草海裏面有羔羊,
雄鷹就在高山旁。
皮帽子的牧羊女喲,
她什麽都沒看見。
綠色的草海裏面有羔羊。
情郎就在羔羊旁。
皮帽子的牧羊女喲,
她什麽都沒看見……
年輕的回鹘武士還記的這首美麗的歌謠,他憧憬着可以回到自己的家鄉,甯願在天山北麓在水草豐美之地和野狼作戰,也不想活活的渴死在這一根草都不生長的地方。
每個人都非常的幹渴,沙啞的嗓子唱出來的歌兒自然難聽之極。
痛苦中的阿薩蘭聽到了歌聲,看見了水囊,他第一時間就把水囊抱在懷裏,生怕别人搶走。
偷偷看了看周邊,發現沒有人和自己搶水,頓時就羞愧欲死!
強忍着羞愧和大家一起唱了兩遍《皮帽子的牧羊女》就舉起水囊大大的喝了一口水,然後就把水遞給了身邊的年輕軍士,軍士流着淚喝了一口,又遞給了身邊的老兵。
這一晚,皮囊在很多人的嘴唇邊溜過,小小的水囊裏的水似乎怎麽也喝不完。
阿薩蘭将幾乎沒怎麽動彈的水囊挂在腰上,靠在駱駝的肚皮上,沉沉的睡去了。
他對目前的結果非常滿意,士氣可用,隻要出了沙漠,再和精疲力竭的契丹人厮殺一場,很難說誰赢誰輸。
這一夜,他做了一個非常悠遠的夢,夢見自己戰勝了契丹人,獲得了所有回鹘人的歡呼,在歡呼聲中進了石龍城,看到自己白發的父親親手卸下王冠戴在他的頭上,看到自己的弟弟們恭敬地跪在地上,攤開了雙手,看到了自己坐在汗位上一聲令下,百萬帶甲之士望風景從……這個夢做了很長,很長,直到清晨,他也未從夢中醒來……
年輕的軍士在天色已經亮起來的時候,小心的呼喚了阿薩蘭幾聲。
躺在駱駝肚皮上的阿薩蘭沒有反應,倒是那頭反刍的駱駝轉過頭看了他一眼。
随着駱駝動彈了一下,阿薩蘭的腦袋重重的跌落在沙子上,年輕的軍士發現阿薩蘭的身子似乎很硬。
小心的試探了阿薩蘭的呼吸後,他就大叫了一聲:“王死了!”
鐵三百趴在冰冷的沙丘上,眼看着沙丘下面的回鹘人驚慌起來。
他依舊冷冷的觀看着。
那個年輕的軍士嚎叫了一聲,然後就丢下自己的武器,深一腳淺一腳的向哈密方向狂奔。
年輕的士兵跑了,老兵想要牽走那頭駱駝,一柄刀已經砍在他的脖子上。
自己昔日最好的兄弟,在砍斷了他的脖子之後,就一腳把他踢開,他剛剛爬上駱駝背,又被一柄長槍刺穿了胸膛。
駱駝驚惶的看着所有的人都圍着自己戰鬥,被一具屍體壓在身上之後,它就猛的站立起來。
一柄沉重的連枷敲擊在駱駝的腦袋上,腦漿飛濺,駱駝巨大的身體轟然倒地,圍着它的人依舊在戰鬥。
阿薩蘭的一雙眼睛睜得很大,隻是沒有什麽神采,灰白色的眼睛上沾着一層薄薄的灰塵。
水囊被一柄刀砍破了,厚厚的一層蠍子尾鈎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蠍子的尾鈎焙幹之後是非常昂貴的藥材,如果鐵心源看到一定會拿去泡酒的。
隻可惜這些蠍子尾鈎全部被泡在水裏,隻要看那些黑白色的毒腺露在外面,就知道蠍子的毒液已經全部進了水裏。
如果阿薩蘭沒有受内傷,那麽,什麽都不會發生,當這些已經被水稀釋過的毒液進了阿薩蘭的血脈,毒液就會慢慢的麻痹掉他所有的感官,即便是阿薩蘭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死掉的。
阿薩蘭死了,軍隊頃刻間煙消雲散。
有些人走了,有些人死了,阿薩蘭孤獨的躺在沙丘下面,身體上覆蓋了一層薄沙。
鐵三百從沙子裏鑽出來,初升的太陽已經給了那些沙子一些溫度,蓋在身上已經很不舒服了。
揮刀剁下阿薩蘭的腦袋,鐵三百這才打了一聲唿哨,沙丘的頂上立刻就隆起七個沙包,七條漢子從沙子裏鑽出來,大笑着從山丘頂端亂滾帶爬的下了沙丘。
每個人都捧着阿薩蘭的腦袋仔細的看,族長說過,判定一個人到底死沒死,砍下他的腦袋才會知道。
“三百大哥,阿薩蘭的腦袋能從族長那裏換來一個老婆不?”
正在剝阿薩蘭身上甲胄的鐵三百笑道:“老婆可不是換來的,隻要你有多餘的糧食,有房子,自然會有女人找着往你的被窩裏鑽。”
捧着人頭看熱鬧的大漢楞了一下道:“我們獵人也可以嗎?”
滿意的瞅着阿薩蘭漂亮铠甲的鐵三百笑道:“你就是一個沒人要的野人,裝什麽獵人。
不過啊,在族裏,隻要你幹活勤快,打仗勇猛,自然就會獲得非常多的賞賜,然後你就有糧食去勾引山谷裏的女人了,運氣好,找一個帶崽的,不出幾年,就有兒子來幫你一起撈糧食和房子。”
自诩獵人的野人把阿薩蘭的腦袋仔細的抹了一遍鹽然後裝進了一個皮囊裏,踏着鐵三百踩過的沙坑,一步步的離開了沙丘。
該做的事情已經做完了,鐵三百決定返回哈密,提醒族長,早在預料之中的潰兵就要出現在哈密了。
開始出現的不過是一些零星的潰兵,等到拔悉密出現之後,如果族長不早作準備,災難就會降臨。
沙漠裏的戰況和族長預料的不太一樣,契丹人打赢了,自身的損傷也非常的大,如果阿薩蘭說的是真的,兩萬多契丹人進入回鹘的可能性就不是很大了。
不過,族長總會有辦法的。
鐵三百長吸一口氣,加快了步伐,找到了自己藏起來的駱駝,八個人絲毫不做停頓,驅趕着駱駝一溜小跑着向哈密方向前進。
鐵心源今天很不舒服,太陽出來的時候,他就頭痛欲裂,跌跌撞撞的出了房門,打算好好的去溫泉裏泡一下。
孟元直不會釀酒,釀出來的酒酸的就像醋,卻沒有醋香,鐵心源昨晚勉強喝了三大碗連酒糟都沒有清理幹淨的濁酒,然後就不省人事了。
他很确定自己不是喝酒喝醉了,在大宋,再烈的酒喝上三碗也難不住鐵心源。
泡在溫泉裏才聽鐵二說,孟元直釀造的酒即便是沒有什麽酒精度也有醉人的效果。
孟元直昨晚醉的就在飯棚子底下睡了,如果不是鐵二發現的早,他可能會被天山水窪裏的大号毒蚊子吸成人幹。
看到孟元直守在城牆上的樣子,鐵心源終于放下心來,一個人隻要不忘記自己的職責就好。
哈密已經出現三三兩兩的潰兵,他們像鬼魂一樣在哈密遊蕩,空無一人的哈密讓潰兵們非常的失望,他們按照自己的記憶撲向那些土著人居住的地方,依舊一無所獲。
聽到這個消息鐵心源還是有些高興,至少阿史那哲蚌知道帶着自己的部族遠走天山,沒有死更多無辜的人,這無論如何都是一件好事。
沒死人得到的土地應該能夠多出産一些糧食吧。
事實證明鐵心源把阿史那哲蚌想的過于偉大了,他沒有忘記自己三個兒子是如何死的。
一千多騎兵在哈密呼嘯縱橫,捉到了上千名潰兵,于是,沿着沙漠的邊緣就多了上千具屍體。
有了武力震懾之後,沙漠的出口就很少有潰兵從那裏出來了。
直到有一天,一個個被沙漠折磨的如同惡鬼一般的回鹘人大批的從沙漠裏湧出來,隻是一個沖鋒,阿史那哲蚌的馬隊就被兩萬多潰兵給吞沒了。
拔悉密沒有死,他帶領的軍隊依舊是完整的,隻是阿薩蘭的死讓他成了無主的孤魂。
戰損了五萬多人之後,回鹘可汗需要一個能夠爲此負責任的人。
阿薩蘭爲國戰死了,身爲皇族的他将是英勇作戰的武士典範。
拔悉密清楚,自己如果再不走,從石龍城來的回鹘大軍就會把自己剁成肉醬。
死寂一般的哈密讓他心中産生了非常大的恐懼。在得到幾百匹戰馬之後,他在剛剛離開沙漠的第一個晚上就離開了哈密,從此不知所蹤。(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