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冷,路上沒有幾個行人,隻有稀稀疏疏的幾輛裝着蔫不拉幾的秋菜的牛車在路上晃蕩。
東京城的城門上很幹淨,沒有挂一顆人頭,看樣子最近的東京城沒有處決過什麽罪大惡極的人。
剛剛經曆了家庭溫暖的鐵心源這時候看什麽都非常順眼。
即便是明明知道縮在路邊的斷腿乞丐其實是假的,他還是大方的丢過去五文錢,在這樣的天氣裏光是跪在那裏一動不動就需要有很大的勇氣。
人家付出了,就應該得到回報。
有一群傻乎乎的兄弟真是太好了,雖然隻知道出一些馊主意,不過啊,這已經是他們能力的極限了。
鐵心源剛才沒有聽他們說話,隻是忙着感受親情的滋潤了。
金城縣男?真的很重要嗎?爲他丢命?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還要在金城縣建立城堡?
隻要看看狄青在那裏建立的青城的下場就該明白,什麽樣的城池也經不住庸碌之徒糟蹋的。
西夏人窮啊,青塘人更是窮鬼,在兩個勇猛的窮鬼門前修建一座堅城,這不是擺明了準備把城池送給人家嘛?
窮鬼家裏最不缺的就是亡命之徒了。
青城如今聽說已經丢了,可憐狄青四年的心血就這樣付之東流了。
丢給乞丐的錢散落到了破碗外面。也不見那個乞丐爬起來去撿,鐵心源彎腰幫他撿起來,丢進破碗,錢掉在碗裏的聲音很大,那個乞丐依舊一動不動。
他該是死了。當一個職業乞丐連錢的聲音都無動于衷的時候,他必然是死了。
迎面過來了一個衙役,鐵心源攔住他告訴他那個乞丐已經死了。
衙役就走上前去,一腳踹翻了乞丐,發現那個乞丐已經臉色發青,一絲絲的氣息都沒有了。
捕快就随便在街上抓了一個本地人,要他去找裏正。坊長趕緊找輛牛車把死人拉出去埋掉。
鐵心源看見那個捕快把乞丐碗裏的錢都拿走了。本來還想給這個陪伴了他十餘年的乞丐一個薄皮棺材的心思也就淡了。
死了一個故人,卻死的不是目标啊,眼前的這位故人,鐵心源就很希望他趕緊死掉,他活在世上隻會禍害自己。
雖然恨不得包拯立刻死掉,鐵心源還是上前見禮,能在大街上遇到走路的二品高官。恐怕隻有包拯一個。
包拯沒打算放鐵心源離開,自己背着手在前面走,鐵心源隻好慢慢的跟上。
“十六萬四千斤!”
包拯莫名其妙的說出一個數字,見鐵心源一頭霧水,就不耐煩的道:“百年下來,穩固皇宮地基共用了十六萬四千斤白鉛,卷冊上記錄的非常清楚,現在将作監正在按照當年的圖紙定好位置,準備把那些白鉛都取出來。”
鐵心源詫異的道:“什麽白鉛?皇宮裏的私事豈是小子一介小小男爵可以臧否的,請府尊萬萬莫提。”
包拯拍拍鐵心源的肩膀道:“你的心性實在是适合做官。
也好。你忘記了也是好事,你推脫掉了的差事,老夫撿起來了。”
鐵心源笑道:“這麽說您比我還早些回到東京?”
包拯笑道:“是啊,沒人願意做的事情,總是會落到老夫頭上,這已經是慣例了,不稀奇。
怎麽?看你剛才一副看破世情的模樣。莫非是看到那個死去的乞丐有什麽心得不成?”
“那個乞丐算是小子的故人,小子還是幼童之時,就看見他在這裏乞讨,沒想到他今日忽然死了,就覺得世事有些無常。”
包拯彈彈自己帽子上的霜花笑道:“十年前此人是乞丐,十年後他依舊是乞丐,這說明此人十年間沒有寸進。
既然他安于現狀,那麽此時死在街頭也就沒有什麽好遺憾的,自己才要對自己負責,他依靠東京人的樂善好施變成了懶人,庸人,就該料到會有這麽一天的。”
鐵心源指指自己道:“小子從古書裏得知,有好些人可以把自己的官帽挂在大堂上求去,不知小子的男爵帽子挂在那裏才能求去?”
包拯哈哈大笑道:“想要獨善其身?難了,除非你吧帽子挂在金銮殿上,才有可能,當然,你也要做好接受禮部和宗人府的問責才是。
如果帽子底下的腦袋也挂在上面,這才會沒有人追究你的胡作非爲。”
“我兄弟姐妹給我出了一個好主意,如果我把金城縣的四百戶百姓帶回東京供養起來,是不是就能不理會金城縣的事情?”
包拯皺眉道:“看來你對金城縣的怨念很深,甯願破财也不想背負自己應該背負的責任嗎?”
鐵心源正色道:“有能力的就要負起更大的責任這是天理,我自然是應承的,隻是,背負的責任如果超出這個人的能力,在自保的情形下,他是不是可以丢掉身上的包袱輕裝前進呢?
必将當年太宗也是乘坐驢車逃回東京的,小子覺得可以效法一下。”
包拯擡起手指着巧莊所在的方向道:“今年開春之時,老夫去你們的莊子上,你們正在榨油,你來告訴老夫,菜籽不經過壓榨能出油嗎?”
鐵心源呲着牙痛苦地道:“您的意思是我就是一個懶蛋,不拿鞭子抽着就不動彈,很可能會跟那個剛剛死掉的乞丐一樣?”
包拯笑而不語,拉住鐵心源的手道:“正好老夫要去參加一場酒宴,别人都有後生伺候,老夫沒有,你陪老夫去。”
說着不由鐵心源分說,就拖着他拐進了一個巷子。
鐵心源朝四周看看,發現自己和包拯一邊說一邊走的,已經來到了戶部巷子,這裏居住的都是大宋的達官貴人,高大的房屋綿延不絕,密密麻麻的看門石獸從巷子頭一直排到巷子尾部。
左數第三家的朱紅色大門敞開着,門前站着十幾個仆人,此事雖然寒風料峭,那些仆人依舊站的筆直,身上的衣衫仿佛也是剛剛漿洗過的,穿堂風連他們的衣角都吹不起來。
包拯在前面虎步龍行,看都不看站在門口迎接他的一個白胖子,鐵心源自然也是不加理會,擡高了脖子,隻用眼角看人,這一套他早就在王家學會了。
果然,穿着粗布衣衫的老包毫無阻礙的進了大門,鐵心源更是沒人敢攔,白胖子邁着碎步在前面領路,鐵心源四處觀察,直到現在他都沒有弄明白這是進了誰的家。
二進門口,堆着無數的禮物,一大群仆役管事忙着收禮物,寫禮單,唱名,熱鬧非凡。
包拯進來之後,院子裏立刻就安靜了,一個錦衣大漢連忙越衆而出,施禮施的腦袋都快要杵在地上了。
“府尊……”
包拯皺眉打斷那人的話語沉聲道:“閉嘴,老夫是來給令尊賀壽的,不是來給你漲威風的,看了令尊之後,讨一杯酒老夫就走。”
說完話從袖子彈出一枚以一當百的錢莊錢掉在記賬的桌案上,冷冷的道:“這是老夫的賀禮,記上。”
錦衣大漢看着威猛至極,但是在枯瘦的包拯面前卻連腰都不敢直起來。
鐵心源左右看看,從袖子裏掏出兩枚錢莊錢放在桌子上笑着對賬房道:“這是我的賀禮,莫要嫌少,一并記下。”
包拯看了鐵心源一眼,從桌子上收回一枚錢莊錢放回袖子裏,對鐵心源道:“一百蚊錢付的是我們今日的飯錢,莫要多給了。”
鐵心源很想說包拯收走的那一枚錢莊錢是自己的,見包拯大步流星的進了二進院子,隻好急忙跟上。
整個二進的天井院落都被搭上了彩棚,二進的大廳大門洞開。
一個穿着大紅壽袍的老漢坐在最中間的壽星椅子上,指着匆匆進門的包拯大笑道:“能收你包拯一百文錢,老夫就算是明日就死了,也含笑九泉了。”
包拯認真的看了看顫巍巍的從椅子上站起來的白發老漢,快步上前扶住他的雙手道:“邊陲三十年,還沒有把你熬死?”
紅衣老漢指着自己的滿頭白發笑道:“快死了,就快死了。”
包拯戚聲問道:“邊事所托何人?你老倌不在邊陲,老夫睡不着覺。”
紅衣老漢笑道:“富弼,楊文廣,都是大才,可用。”
包拯轉過頭朝鐵心源大喝道:“還不跪下拜見你折家爺爺。”
聽包拯這一嗓子,鐵心源終于明白這個紅衣老漢到底是誰了,能讓他這樣尊敬的邊将,除了折家軍的折克行之外别無旁人。
西夏入侵環慶時,他從河東出師救援,搶占葭蘆川,斬敵四百餘人,招降一千多戶多戶,獲馬畜上萬匹。
因功升爲知府州。朝廷讨伐西夏,折克行率部爲先驅。
西夏大酋咩保吳良率萬騎來戰,折克行待敵過山隘時突然襲擊,大破夏兵,殺咩保吳良。
鎮守葭蘆川,築八寨,多謀善斷,能克敵制勝。守邊三十年,愛護士兵,出奇制勝,戰功最多,人呼“折家兵”。
大宋與西夏交戰多以敗局收場,唯有此人奮長鞭多次進入西夏腹地,不但救回很多被擒生軍劫掠走的大宋百姓,多次逼迫西夏人竄入橫山自保。
給這樣的人磕頭,鐵心源沒有任何的心理負擔,恭恭敬敬的跪拜磕頭道:“後生小子鐵心源給折老子磕頭了,恭祝折老子壽比南山。”(未 完待續 ~^~)
PS: 第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