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心源蹲下來,抽出一把刀幫着巧哥用細布抛光,小聲的對他道:“我們不是忘記這件事了嗎?”
巧哥面無表情的道:“笸籮巷子的地底下還埋着兩百多瓶梨花白呢,這事你能忘掉,我可不會忘掉。
七年時間過去了,那些酒想必更加香醇了吧?”
“所以說,你關心的是那些酒,不是鄧八爺對嗎?”
“沒錯,他死了,那些酒是不是可以拿出來喝掉了?”
鐵心源搖頭道:“如果鄧八爺不死,你可以拿出來偷偷喝掉,現在他死了,就說明事情有了波折,我們要更加的小心。”
巧哥吧嗒一下嘴巴道:“你這個太學生現在有資格去孫楊正店了吧,咱們一會就去,我想喝梨花白了。”
鐵心源笑道:“傍晚再去,我舅公在那裏有存酒,可以去喝一瓶。”
“爲什麽你舅舅他們沒資格去孫羊正店?好處歸你他們難道就沒有怨言?”巧哥奇怪的問道。
鐵心源放下手裏的刀子瞅着窗外小聲道:“三槐堂裏不止有三顆大槐樹,正堂裏面還有三本書,内容極爲晦澀難懂,據說難度不下于《八丘》《九索》,王家子弟誰能讀懂那三本書,那麽整個王家就是他的。”
巧哥詫異的看着鐵心源道:“你讀懂了嗎?你什麽時候這麽厲害了?對了。什麽是八丘九索?”
鐵心源搖搖頭道:“我連書的名字都不認識。
八丘九索我倒是知道,九州之志曰《九丘》,八卦之說曰《八索》。”
“還有你不認識的字?”
“有的是,自從蒼颉造字以來,字體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有些字因爲無用,所以慢慢的就失傳了,有些字因爲需要又被憑空造出來了,誰敢說自己認識這世上所有的字?”
巧哥笑道:“這就對了,不是什麽都知道的你,才是活生生的你,要不然我會認爲你是妖怪。
既然你連封皮上的字都不認識。你舅公爲什麽會把自己藏在孫羊正店裏的好酒便宜你。而不是便宜你舅舅?”
鐵心源笑道:“你有沒有聽說過無知者無畏這句話?”
巧哥搖頭道:“沒聽說過。”
鐵心源苦笑道:“這句話說的就是我,我閑着沒事去了三槐堂裏找書看,結果發現架子上擺着三本竹書,出于好奇,我就找來梯子爬上去看,結果,這一幕被我大舅公看到了。然後他就說我有志氣,不像那幾個廢柴舅舅,最後他就把自己的腰牌給我了。”
巧兒不耐煩的道:‘我是問你,你舅舅有沒有嫉妒你?”
鐵心源瞪了巧兒一眼道:“我每次見到他們都會恭敬的行禮,他們自己往往會慌張的跑開,隻要在外面說起我這個外甥,一定是贊譽有加。”
巧兒大笑道:“那就是說我再也沒機會收拾你那幾個舅舅了?
嘿嘿,我對打折他們的腿很有經驗,你舅舅之所以會這樣到處誇你,這裏面有我的功勞啊。今晚我要喝兩瓶梨花白。”
目的達到之後的巧兒非常高興,中午發生的晦氣事情好像一點都沒有影響他。
“那個王婆惜你是不是已經得手了?”鐵心源瞅瞅四周無人,就壓低了嗓門道。
“厲害,這種事你都能看得出來?”巧兒立刻來了精神。
“你掩飾的很好,可是王婆惜可沒有你的這種本事,臨走前她幽怨的看了你一眼,那絕對不是一個剛剛陷害了你的人該有的眼神。
另外,你如果在我給劉二癞子牛的時候暴跳如雷的話,我就不會去琢磨那個女人臨走前的奇怪眼神了。”
巧兒笑道:“就是碰巧有那麽回事而已,水珠兒一點都不喜歡那個女人,所以,我也沒有什麽長遠的打算。”
鐵心源大笑道:“最喜歡你這股子聰明勁了,好的,今晚去孫羊正店你可以喝兩瓶子梨花白。”
兩個人說說笑笑的将兩把刀子抛完光,巧兒在島上用錾子留下姓名之後,就結伴去後院洗漱,準備一身清爽的晚上去孫羊正店。
太陽落山之時,鐵心源和巧兒出門,遇到了剛剛準備回家的王曼和糖糖。
糖糖的臉色依舊是臭臭的,倒是王曼整個人都透着精神,臨走時還狠狠地抱了一下柔兒,害的柔兒紅着臉就進屋子了。
糖糖的目光不善,鐵心源自然不會去招惹她,巧兒卻從後院的菜園子裏摘了四五個胳膊粗的菜瓜,用草繩綁了挂在糖糖的馬上。
伸手不打笑臉人,糖糖在牙縫裏咕哝了“一丘之貉”四個字之後,就果斷的上馬離開了莊子向東京城馳去。
巧哥看看鐵心源道:“你如果把這個婆娘拉到草堆裏,我保證她不會對你冷言冷語的,我保證她會像兔子一樣溫柔對你。”
“然後被她爺爺把我咔嚓了送進皇宮裏代替王漸當差?
王漸最近對我眼神不善,還是不要招惹他們,黃門侍郎啊,惹不起。”
兩人嘻嘻哈哈的打鬧着轉眼間就來到了茶棚子,喝茶的人還有一些,蕊兒正在伺候水珠兒吃飯,家裏的兄弟姐妹中,蕊兒和水珠兒關系最好,看水珠兒一副蕊兒理所當然的該伺候他的模樣。
鐵心源就暗暗高興,至少有一個醜妹子終于不用自己頭疼了。
“巧哥,你今天把我揣進草堆裏去了。”水珠兒看見鐵心源和巧哥過來,放下飯碗就抱怨。
“明天敢壞我好事,還踹你!”巧哥兒從來就不會安慰人。
“爛梨配歪瓜!”水珠兒說出這句話之後就立刻躲到蕊兒的背後,而蕊兒竟然大着膽子擋住巧哥不讓他去捉水珠兒。
巧哥兒見水珠兒躲得嚴實不好擒拿,也怕傷了身體向來羸弱的蕊兒,恨恨的指指水珠兒就和鐵心源繼續向城裏走去。
七年間,東京城變得越發繁華了,北方,西北方這七年以來都不聞金鼓聲,大宋一口氣在這兩地開通了六個榷場,使得邊地商貿空前的繁榮。
東京更是成了契丹和西夏兩國商賈最喜歡到達的地方。
也隻有在東京,西夏人從遙遠的西方劫掠回來的珍寶才有可能在這裏兌換成物品,别的地方根本就不足以一口吞下如此海量的珍寶。
糧秣和鐵器照例是不許購買的,這在大宋有着嚴格的規定。
各路巡檢在各處設立關卡,隻許那些來自西夏和契丹的商賈帶走,紙張,茶葉和陶器,絲綢,以及百十種雜貨,至于糧食隻許帶走足夠商隊自己路上食用的部分。
而關于鐵器的禁令就更加嚴苛了,番商的護衛們隻能帶走與進入大宋時數目相等的武器,多一件,就會被沒收掉貨物,這道禁令被執行的極爲嚴苛,據說,沒有任何通融的可能。 不過,鐵心源認爲隻要是人把守的關口就一定是有漏洞的。
現在之所以說沒有戰備物資流入敵國,隻是因爲還沒有發現而已。
倆人踩着天邊最後的一絲餘光走進了東京城,街道兩邊的燈籠像是在迎接倆人一般依次的亮起。
虎頭墩,是東京城内一個比較特殊的地方,當年太宗從這裏取土營造杏丘的時候,特意留下來這樣一個很大的土墩子,說是凡事不能做盡,需要給子孫留下一捧土……
于是這個礙眼的大土墩子就這樣安然的坐落在了東京的街市上。
鄧八爺的屍體被人發現的時候就躺在這裏,五髒見天,這種類似于懲罰性的死法,讓東京人對鄧八爺的死亡諱莫如深。
一個強人死了,死的無聲無息。
鐵心源擡頭看看不遠處的孫羊正店,那座彩門依舊存在,隻是上面的綢緞經曆了風吹日曬之後漸漸地有些褪色。
店裏燈火通明,人來人往,不斷地有富商巨賈,達官貴人緩緩的走上高台,每個人都走的很穩,儀态也非常的優雅,盡量的将自己最美好的背影留給那些仰望他們的東京閑人。
鐵心源用折扇指指孫羊正店對巧哥兒道:“你說,今晚會是誰來招呼我們?鄧八這人不錯,假如不死的話,我們今晚一定會過的很有趣。”
巧哥兒笑道:“今晚我隻管喝酒,至于别的,那是你的事情。”
兩人說笑着踏上了台階,守在台階邊上的夥計掃視了一眼鐵心源腰上懸挂的玉牌,就在前面側着身子領路,等到了高台上面之後,就扯着嗓子吼了一句:“貴客兩位,鼓樂齊鳴!”
還以爲會是熱熱鬧鬧的迎新郎的場面,誰知道隻是鼙鼓響了兩聲,雲闆也被敲了兩下。
一個甜膩膩的聲音就從孫羊正店裏傳了出來:“ 兩位俏郎君請……”
光聽聲音,鐵心源還以爲自己這是到了青樓,這些年在市井中混的長久了,對于各色人等的說話方式有過研究。
就剛才這一聲,絕對是一個胖的已經看不清腰身的金牌**子才能發出的職業性的呼喚。
鐵心源還在打量周邊的陳設,巧哥兒的眼珠子卻死死地僵住了,看着前面的珠簾一眨都不眨。(未 完待續 ~^~)
PS: 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