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頭亂糟糟的,不知不覺中,鐵心源來到了宗正府所在的禦街上。
那根紅色的柱子就像立在流水中的巨石,輕易地将滾動的人流自動分成了兩股。
鐵心源不用費力動彈,就被洶湧的人潮給擠到右面去了。
左面的道路上滿是拉着磚石的馬車,排成很長的一隊,等候從側門進入宗正府。
等鐵心源從這條不足兩裏地長的街道上穿過去之後,就已經從來往的百姓閑談中知道了宗正府到底想要蓋什麽樣的房子了。
一個月前,宗正府水池裏養的千年不敗的荷花全部枯萎了,經查,完全是因爲朱雀火大盛,地氣燥熱出油導緻的。
按照龍虎天師的說法,冬日荷花盛開本就違反天條,一兩年還不打緊,宗正府的荷花連續幾十年的盛開,青龍甲乙木旺盛至極,這就讓府裏的朱雀火無從宣洩,日積月累之下就成了朱雀燎天之勢,草木枯萎乃是朱雀火正在形成的表現。
火勢燥烈,如同洪水,隻可疏導,不宜攔截,必須做法洩掉田土裏的油氣,才能達到陰陽相濟,五行平衡,從而重新催發田土的生機,最後才能形成草木欣欣向榮的局面。
如今,府裏的工匠正在引走荷花池的水,準備在荷花池子裏修建一座祭壇。
鐵心源很想知道龍虎天師如何來把混在泥地裏的油氣抽走。如果真的可行,這會颠覆他對這個世界的認知。
自從看見一車車的木炭準備運進宗正府以後,鐵心源很快就知道龍虎大法師到底準備幹什麽了。
這個時候鐵心源一點都不想在禦街上逗留了。
火是這個世界上最純粹,也最幹淨的東西,據說它有淨化功能。不論是罪孽深重的殺才,還是閱盡人世的混蛋,隻要丢進火裏,最後都會變成純淨的碳。
就是不知道火遇見汽油之後會是一個什麽樣的場景……
宗正府的大門上貼着黃色的符篆,這是龍虎法師借助天地之力的手段,旁邊還有一張紅紙,上面龍飛鳳舞的寫着四個大字——正陽大吉!
洶湧的人流都是去看大法師做法的。聽說大法師每做一次法事。凡是身處道場的人,都會受到一次淨化,尤其是動用南方丙丁火的時候……
有罪孽的人才期望受到淨化,像鐵心源這種心地通透的如同出水的白蓮一般的人物,自然是不需要被淨化。
他此時隻想跑的遠遠地,萬一水道裏面還沒有洩露的汽油被丙丁火點燃之後,那種淨化實在是太令人痛苦了。
鐵心源總是看不夠東京的黃昏。在一輪昏黃的太陽底下,不管是鍾鼓樓的飛檐,還是皇宮門前高聳的盼君歸,和盼君出,亦或是陰影拖得老長的日晷,都被陽光塗成了暗黃色,給他一種莊嚴肅穆的感覺,看得久了,就讓人生出一種想要行五體投拜大禮的沖動。
有這樣的感覺并不好,鐵心源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在把心底裏的喜悅強加給了自己看到的各種物事身上。
對他來說,崇拜這些輝煌的物件,遠比崇拜某個人來的容易。
幹壞事成功後的竊喜一直包圍着他,直到踏進家門,那種喜悅的感覺才慢慢消失了。
一個青袍老人就那樣大刺刺的坐在桌子前面喝茶,母親就候在邊上,兩個人小聲的說着話。
“源兒。過來拜見外祖父!”王柔花喜孜孜的朝鐵心源招手。
青衣老人放下手裏的茶碗,臉上露出和煦的笑容,溫柔的瞅着站在門前的鐵心源。
這就該是自己的外祖父王沖了。
鐵心源放下書包,緊走兩步拜倒在青衣老人的膝下道:“孫兒鐵心源給祖父請安。”
王沖沒有讓鐵心源第一時間起來,而是轉過頭看着王柔花有些哽咽的道:“不錯,不錯,這些年,你把這孩子教的很好。”
王柔花含淚道:“孩兒當年貪玩未曾好好進學,沒學到家學,怕教壞了他,從現在起,就要請您老人家教導他了。”
王沖笑道:“王家的土地肥沃,是一個能長出好苗子來的地方,如今,我們不缺少肥沃的土地,唯獨缺少可以長成參天大樹的幼苗,能不能成材,還要看他自己的本質。”
鐵心源很乖的跪在地上一聲不吭,隻是面帶笑容仔細的傾聽母親和外公的對話。
他要從這些對話裏來确定自己進入王家之後的立場。
原以爲母親會心生怨憤,現在看起來不是那麽一回事,母親對外公好像沒有什麽怨氣,也不是爲了能讓自己進學在忍氣吞聲。
如果委屈母親才能獲得一個求學的機會,鐵心源認爲自己不如野生野長算了。
上輩子儲存的知識,足夠他應對大宋社會的風雲變幻。
從外公的話裏可以聽出來自己的好日子算是到頭了,恐怕從自己踏進王家的那一天起,再想随心所欲的胡作非爲恐怕不可能了。
再見,我親愛的狐狸,再見,我視若珍寶的蘑菇,再見我的蟾酥,再見,我的吹箭,再見,我即将爆炸的汽油,再見,我沆瀣一氣的小夥伴們……
“三天,三天後蒙學就要開了,源兒,做好準備吧,王家蒙學雖然隻是一個啓蒙之地,卻也是一個藏龍卧虎之地。
你想要立大志,成大業,先從王家蒙學開始吧。
祖父這次來隻是看你一眼,看看你眸子中是不是還有呱呱墜地之時的那股子靈氣。
現在,外公很滿意。“
王沖探手摸摸鐵心源圓滾滾的腦袋,然後把一個包裹放在他的手裏,就起身離開了鐵家,王柔花和鐵心源一直送到大街上,眼見王沖乘坐馬車離開了,才回到家裏。
吃過晚飯,王柔花看着正在翻包裹的兒子道:“這幾天不要出門,好好地在家裏溫課,要是去了蒙學比不過别的孩子,哈哈,丢的可是你這個神童的臉。”
鐵心源瞅瞅母親忐忑不安的臉笑道:“王家蒙學有什麽特别的嗎?”
王柔花聽到兒子問起蒙學,臉上的驕傲之色卻怎麽都掩飾不住,咳嗽一聲道:“當年的時候啊,陛下都是在三槐堂裏求學的……”
“這麽說,三槐堂裏面有鳳子龍孫?”
“沒有,藩王沒資格送孩子進三槐堂,王家也不會收藩王家的孩子。
既然已經成藩王了,那就老老實實地守着爵位混吃等死,要那麽高的學問做什麽?”
“那您說陛下曾經求學三槐堂。”
“那可不一樣,當時祖公還在,太後對陛下又過于苛刻,先帝就把陛下送來王家求學,學了整整三年,也算是護佑了陛下三年。
你祖公說了,這種事情幹一次就夠,幹的多了就是禍害,從那以後,王家三槐堂就再也沒有收過藩王家的孩子。
倒是世家,大族的孩子在三槐堂裏面很多,你外公說的考驗指的就是他們。”
鐵心源腦子裏忽然出現了曹芳揮動棒子揍人的場面,不由自主的問道:“能動拳腳對付他們不?”
“作死啊,好好地學堂你要當教軍場嗎?你看看這些天那些武人們都是什麽樣的德行?無緣無故的把石獅子丢到街上,莫名其妙的死的滿世界都是,還一個比一個死的龌龊。
朝廷文試的時候哪裏出過這些污爛事情?就算是制科也沒聽說誰把誰的腦袋打爛。”
腦袋上挨了一巴掌的鐵心源徹底不說話了,母親說的都是事實,雖然這裏面有好多事情都是自己做的,但是啊,算在武人頭上也沒有什麽錯處。
鐵心源收好了外公送的那一套文具,卻見母親把一個小小的盒子遞了過來,笑道:“公主托我送給你的,打開看看!”
鐵心源見母親的好奇心已經到了無法克制的邊緣,就打開了木頭盒子。
“荷包啊——”
王柔花拖長了音調把話說得陰陽怪氣的。 “荷包繡的不錯。”鐵心源拿起荷包上下翻檢了一遍,覺得花花綠綠的很好看。
“好什麽啊,荷葉上的經絡繡的七扭八歪,粉色的荷花繡成了大紅色,一寸百針才是好繡活,你數數,這一寸有十針嗎?
不過,既然是公主送的,倒也難能可貴,兒子,你真的打算娶公主?”
鐵心源把荷包重新放進盒子裏道:“給了一個荷包我就能娶公主?您想多了。”
王柔花陰聲道:“十年之後你要是拿着這個荷包去敲開封府的升堂鼓,說不定真的可以娶一個公主回來。”
“開封府管得了皇家?”
“管不了,但是公主的名聲就毀了……” 鐵心源歎息一聲道:“看樣子這東西是公主偷偷的拿給我的,她的那些嬷嬷和宮女都不知道,如果知道的話,會活活吓死的。
不對啊,我聽瓦市子裏的說書先生說,送了繡鞋才會被人家認爲是婦德不修啊。”
王柔花摸摸鐵心源的腦袋道:“兒子,把荷包還給公主吧,這對她不好,對你也不好,你今年已經八歲了,過了可以随意進出閨閣的年齡了……”(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