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珠兒有個本事一直是鐵心源極爲羨慕的。
這個小小的胖子竟然能從人身上散發的味道來辨别好壞人。
當初爲了辨别他的這個本事的真假,鐵心源和小巧兒曾經做過很多種試驗,直到水珠兒被蒙上眼睛聞到棺材裏面死人的味道,這才罷休。
當然,水珠兒自己也打了兩天的寒顫,一連尿了五天的褲子才算是恢複了正常,從那以後,不論是鐵心源還是小巧兒就嚴厲的禁止這家夥吃刺激性的食物,比如芥末和茱萸。
從此之後笸籮巷子的家裏,負責開門的人就是水珠兒。
直到現在,鐵心源都不明白,水珠兒是怎麽從慈眉善目經常來家裏教幾個小妹繡花的花婆婆身上聞到壞人味道的,直到徹底的調查過之後才發現,水珠兒是正确的。
一個人販子能夠做到讓所有人都無端的産生親近感,估計是業内的大行家,如果不是楊懷玉從官府的買賣契約中發現花婆婆已經販賣了不下四十三個少女的事實,小柔兒她們還會把花婆婆當做一個可以說貼心話的人,到時候被人家賣了,還會幫人家數錢。
自從花婆婆在笸籮巷子裏摔斷了腿之後,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再見過她了,這讓心裏集了一肚子火氣的小巧兒久久不能釋懷。
鐵心源覺得自己年齡還小。就按照水珠兒訴說的樣子,也聞過無數的東西,最後除了把自己弄得灰頭土臉的之外,一無所獲。
不過今天他從剛剛過去的那個藍衣大漢身上聞到了濃重的豬臭味。
如果說别的味道鐵心源還沒有多少經驗的話,豬臭味對他來說是再熟悉不過的了。
一個孩子有足足半年的時間消耗在了豬圈裏。自然對那種味道會有一種極爲熟悉的感覺。
楊懷玉都需要蘇眉帶着才能進來的酒樓,憑什麽一個身上滿是豬臭味的漢子可以大搖大擺的走來走去?
蘇眉對于鐵心源翻着白眼看房頂的舉動非常的不滿,拿指節輕輕地敲敲桌子道:“你不是想喝酒嗎?快喝啊,都是上好的梨花白,你喝這種酒的機會可不會太多。”
鐵心源瞅了蘇眉一眼道:“那首詞我送給你好不好,也隻有你這樣秀外慧中的小娘子才配得上這首詞。”
看得出來這句話對蘇眉的誘惑力極大,她用力的那手絞着手帕。不時地向楊懷玉投過去求救的目光。
鐵心源不管蘇眉糾結不糾結。拿起筷子猛吃盤子裏的青菜,早上吃掉的那一大碗羊肉湯,到了下午時分早就不見了蹤影。
冬日裏吃青菜,跟吃銀子差不多,更不要說這種水淋淋的馬齒苋了,根本就不用弄熟,青菜蘸了黃豆醬吃到嘴裏有說不出的香甜。
不一會。一盤子馬齒苋就全部進了鐵心源的肚子,他現在對自己的胃口滿意極了,整天大魚大肉的胡吃海塞,偏偏沒有半點長胖的迹象,不像水珠兒,那孩子以前根本就沒有吃飽過,所以才長得跟豆芽菜似得,今年一年的功夫,一個瘦弱的孩子立刻就變成了一個小胖墩。
一個渾身豬臭味的人來這裏到底能幹什麽呢?明明是一個經常接觸肥豬的人,爲什麽會穿一身寶藍色的綢緞衣衫?
他到底想幹什麽?
來到樓上的人非富即貴這是一定的。那些人走路是極爲講究的,年紀大的會有小僮或者侍女攙扶,年紀輕的到了他那個歲數,走路一定會是四平八穩的,否則顯不出派頭。
能像王八一樣走路的在這樓上也隻有高級武将了,可惜他那一身的豬臭味道徹底的出賣了他。
這麽看起來,這家夥該是一個屠戶才對!
鐵心源把腦袋從窗戶裏朝外探了下去。發現給孫羊正店裏送蔬菜和雞鴨之類的貨物的馬車,就拴在高樓側面的拴馬樁上,夥計們抱着各種各樣的食材正在樓下穿梭進貨,屠戶就算是來送肉,也沒必要走上高台來,更何況那個看着就很厲害的鄧八爺也不會允許他上來。
這裏面一定有一個極爲簡單的理由,如果想的過于複雜,最後得到的結論一定是錯誤的。
就在鐵心源胡思亂想的功夫裏,蘇眉經曆了這一生中最嚴苛的一次道德挑戰。
她确信,鐵心源念出來的那首詞自己從未聽過,身爲東京城中著名的詩詞愛好者,她沒有聽過的絕妙好詞幾乎沒有,更何況像鐵心源念出來的這首《聲聲慢》幾乎把疊詞使用到了極緻。
尤其是那句“守着窗兒,獨自怎生得黑”更是把閨怨說到了盡頭,這樣絕妙清麗的好詞怎麽能夠出自這個癞蛤蟆一樣的無知小兒之口?
“說實話,這首《聲聲慢》你是從哪裏聽來的,莫要唬我!”
鐵心源把最後一根菘菜吃進了嘴裏,惡心的吧嗒一下嘴巴道:“昨天傍晚閑着沒事,趴在窗戶上看我家梨樹上最後幾片葉子掉下來,心裏愁得慌,就随口念了出來,怎麽,不喜歡啊?”
蘇眉能聽到自己牙齒咬得咯吱吱的聲音,回頭瞪了一眼光知道喝酒的楊懷玉道:“你聽過這阙詞嗎?”
楊懷玉笑着搖頭道:“你是讀書的大行家,你都沒有聽過的,我這個粗漢如何能夠聽過?
不過啊,源哥兒從不會害自己朋友的,他說要把這阙詞送給你,那就一定是他自己寫的,要不然你拿去念出來,會被别人笑話的,這樣嚴重的後果,源哥兒不會想不到。”
蘇眉翻了一個白眼之後道:“量他也不敢,不過,他敢給我寫豔詞,說不定這樣的事情他能幹出來。”
鐵心源無奈的看着蘇眉道:“如果這首你不喜歡,我就找機會再随便寫幾首出來,保證不比這幾句差多少。”
蘇眉長歎一口氣搖搖頭道:“不必了,這樣的好詞我寫不出來,即便是我拿去給别人看了,縱然收到一時半刻的榮耀,卻要我用一輩子的愧疚去償還,既然如此,不要也罷!”
鐵心源聽到蘇眉這樣說,驚愕的将大拇指挑起來道:“這才是我心目中的鋼筋鐵骨蘇娘子,人硬氣,骨頭也硬,好樣的。”
蘇眉沒好氣的轉過頭去,獨自一人生起了悶氣。
鐵心源忽然想起楊懷玉剛才探手捉住那個人的胸口,好像一點都不擔心那家夥是一個惹不起的權貴,不由得張嘴問道:“大郎可知道剛才撞我的那個人的底細?”
楊懷玉把滿滿一杯酒倒進嘴裏之後嗤之以鼻的道:“一個比較有名的屠戶而已,東京城中最污爛的野狗也比他高貴些,當時你如果不攔住,我就會真的揍他。”
鐵心源左右瞅瞅,見四下裏并無他人就問道:“既然此人是一個爛人,爲何會堂而皇之的出現在這裏?”
楊懷玉瞅瞅遠處正和别人談笑風生的鄧八爺小聲道:“咱們東京城啊,可不光是你看到的這些胡同和街巷,在地面下,還有一個污爛的所在,那就是滿東京無所不在的陰溝,地洞,人家自稱福壽洞,東京人把他們稱之爲地洞人。
那些人最早以前就是一群乞丐,無處藏身就隻好下到地洞陰溝裏面躲避寒冬,結果啊,他們竟然把地洞當成了自己的地盤,從此,就以地洞爲據點,奸淫擄掠無惡不作。
前年的時候,開封知府陸平下令掘開了一個地道,結果,在那條地道裏竟然發現了三百餘具屍骸,還從地道裏搜出十六名婦人,都是東京城失蹤的婦人,年紀最大的一個已經在地洞裏不見天日的活了整整十一年。”
鐵心源皺着眉頭道:“和這個屠戶有什麽聯系。”
楊懷玉歎口氣道:“東京城下的地洞縱橫交錯,四通八達,官府清剿了無數次都不能把這個毒瘤消除掉。
可是東京城裏擄掠人口的事情依舊不斷地發生,其中不乏一些大家閨秀,以及富貴人家的孩童。
這樣一來,就催生了一個新的行當,那就是專門和福壽洞裏的污爛人聯系的中人,其中最有名的一個就是這位崔屠夫,人送外号人屠子,也隻有他才能和陰溝裏的污爛人連上關系。
通過金錢贖買,或者糧食交換,把自家丢失的人口找回來。
官府明知道這位崔屠夫幹的是殺頭的營生,但是爲了方便那些丢失人口的富戶們把自家的人從地洞裏弄出來,也就默許了崔屠戶的存在。
這就造成了人人對崔屠戶咬牙切齒,卻不能動他這樣一個奇怪的現狀,對了,你是怎麽發現他不對頭的?”
“我聞見了他身上的豬臭味。”
楊懷玉笑道:“怎麽,你也有了水珠兒聞香識美人的本事?”
沒工夫理睬楊懷玉的調笑,鐵心源的心中現在亂七八糟的,孫羊正店已經開始通過崔屠戶來聯系住在地洞裏的人了。
估計用不了多久,自己從《東京營造》上特意找出來的幾條被人遺忘的地洞會一一的被那些污爛人找到,如果到了那個時候,地洞出口附近的笸籮巷子将會成爲孫羊正店的鄧八爺重點巡查的對象。
而那些住在地洞裏的污爛人,也絕對不會善罷甘休,他們将地洞視爲自己的地盤,絕對不會允許還有第二支力量侵入他們的勢力範圍。(未 完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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