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眉端坐梳妝台前,對面就是一張很大的菱花鏡。
裏面的美人兒輕蹙峨眉,一絲淡淡的哀愁就像落筆在宣紙上的濃墨慢慢地暈染開來。
“多情自古傷離别,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
念罷這段優美的詞,蘇眉看着菱花鏡裏的美人兒道:“那個莽夫用自己的生命作伐,你該如何是好?”
鏡中美人兒依舊峨眉輕蹙……
鐵心源不喜歡現在的矮小身材,這樣的高度和别人說話很吃虧,不管是不是個人自己都需要仰望才成。
所以他跨坐在欄杆上,這樣至少和有些悲憤的楊懷玉可以做到平視。
“早就和你說過,你要是不出手,我就幫你。”
“你這不是幫我,是在害我,蘇眉現在一定恨死我了。”
“知道什麽啊,恨也是一種強烈的情緒,讓蘇眉恨你的情緒占據她的心,也比她無所事事的去想别的男人強。
因愛生恨這句話聽過沒有?在我看來這四個字倒過來說也成啊,因恨生愛一聽就讓人覺得回味無窮。”
“不成的。”楊懷玉抱着腦袋蹲在地上道:“蘇眉不是一般的女子,她不會屈服的。”
鐵心源往嘴裏丢一顆豆子不屑的道:“扯淡,我比較欣賞莊子老婆劈棺驚夢的壯舉,也比較欣賞山人老婆扇墳盼幹這樣的真性情。
至于蘇眉,她既然幹不出這種壯舉,那就是說人情禮法對她依舊有約束力。
我敢說你現在要是跑去蘇家非禮了她,下個月你們就可以舉辦婚禮了,至于她是不是會恨你一輩子,說實話,關我屁事,我隻是在努力地完成對你的承諾,把蘇眉弄到你床上就算我成功了。”
楊懷玉怒吼一聲道:“我沒你那麽下流!”
鐵心源騎在欄杆上笑的嘎嘎的道:“下流的人一般都不缺女人,隻有那些正人君子才會孤枕獨眠。
說吧,蘇眉給你出什麽難題了,童謠已經傳播了十來天了,她也該有動靜了,這個難題你解決不了吧?說說,我來想辦法。”
楊懷玉歎息一聲從懷裏掏出一張淡藍色的箋紙遞給了鐵心源道:“蘇眉想要拒婚,又不明說,她要我作出一首不比柳三變那首《雨霖鈴》差的詩歌出來……你知道的柳永詞爲當世第一……”
鐵心源取過箋紙掃了一眼輕聲念道:“寒蟬凄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都門帳飲無緒,方留戀處、蘭舟催發。執手相看淚眼……
好字啊,好字,一手簪花小楷寫的風流倜傥,你的這個女人還真是不讓人省心,别告訴我她還長着一對桃花眼!”
楊懷玉的兩隻手痙攣般的曲張不定咬着牙道:“重要的是那首詞,不是蘇眉的字!”
鐵心源笑道:“《雨霖鈴》啊,一首傳自前唐教坊曲子詞目而已,相傳,當年唐玄宗勒死楊貴妃之後,走到蜀中,時霖雨連日,棧道中聽到鈴聲。爲悼念楊貴妃,便采作此曲,後來被柳永使用了一下而已。
一個勒死老婆的負心漢,晚上做春夢夢見和被勒死的前老婆翻雲覆雨的豔詞罷了,有什麽好的,柳永用了這個曲子詞,自然就高妙不到那裏去,怪不得陛下一點都不喜歡柳永,我也不喜歡,你看看,這混蛋把好好的一個良家女子教成什麽了。”
“啊?這東西可以這樣理解嗎?”楊懷玉也是讀過書的,開始見到柳永的詞之後就已經絕望了,沒想到這首傳唱坊間迷倒無數人的優美詞牌,到了鐵心源嘴裏會出現這樣一種奇怪的解釋。
“哼,蘇眉用這首詞首先就落了下乘,她蘇家乃是正牌的讀書人家,柳永是陛下批判過的文人中的敗類,本來她蘇家就該追随陛下的腳步走的,她用柳永的詞來爲難你這個有爲青年本身就是大錯!
立身不正,說什麽都是錯的,你何必在乎呢?如果和我一樣本經是《原道》這樣的宏文巨制,那麽,說什麽自然是冠冕堂皇的,這就叫做根正苗紅。”
當朝皇帝讨厭柳永這并非是什麽秘密,楊懷玉自然是知道的,也清楚鐵心源說的其實沒錯的,柳永的東西在民間非常的流行,但是放到台面上立刻會成爲被批的對象。
有了些希望,心情自然是愉快的,楊懷玉的臉色也就不那麽難看了,湊近鐵心源小聲問道:“我該怎麽做?”
鐵心源笑道:“自然是回信告訴蘇眉她這樣做不妥,讓你和柳永比試對你是一種侮辱哦,請她換一首詩詞過來。”
楊懷玉振衣而起,立刻就回自己的屋子裏寫信去了。
鐵心源眼睛轉了幾圈子之後轉身去了小巧兒的房間裏奮筆疾書,不大功夫就從房間裏出來了,見楊懷玉也從他的屋子裏出來大聲的呼喚水珠兒,打算讓他去蘇家給蘇眉送信。
受了賄賂的水珠兒非常願意跑一趟,反正蘇家離笸籮巷子不太遠,過兩條街就到了,楊懷玉看着水珠兒轉過了街角,滿臉都是希冀之色,想和鐵心源繼續聊兩句,發現鐵心源已經離開了,就從兵器架子上取下馬槊舞動了起來。
水珠兒連蹦帶跳的來到了蘇家,拍了門環之後,就把一封信交給了門房,說是楊大郎給蘇家娘子的回信。
門房代替自家小娘子賞賜了水珠兒一把大錢,就把信交給了走内院的婆子。
蘇眉原以爲楊懷玉會磨蹭很久才會給自己回信,想不到自己的信才走了一個時辰,就有回信了,這讓她有些期盼,又有些惱火。
回到閨房匆匆的裁開信封,隻是掃視了一眼,蘇眉的腦袋就像是被一隻巨斧重重的從中間給劈開了……
一張機,一針一線盼春歸,寒星點點無睡意。
凄凄慘慘,半邊錦被,留着待郎歸。
二張機,春草青青**,紙鸢獨去無情意。
一縷絲線,兩寸芳心,随着春風去。
三張機,花開并蒂蝶雙戲,春紅總被風吹去。
鴛鴦帕上,落紅點點,全是相思意。
四張機,絲線亂如柳樹風,織錦不成人心悸。
帛書一卷,檀郎遲歸,不曉奴心意。
五張機,雁叫聲聲又一年,畫角無聲夜夢寒。
空帷落塵,胭脂失色,全是舊回憶。
六張機,牡丹抛卻鳳凰色,雛雞架上作鳳鳴。
鴛鴦被裏,淚眼凝噎,相對換紅衣。
(唉,沒法子,本想抄襲金老爺子的九張機,擔心被兄弟姐妹們鄙視,隻好自己動手寫,不太好,您湊合着看。)
“無恥!”
蘇眉高聳的胸膛急劇的起伏,面色青一陣紅一陣,那張箋紙被她青筋暴起的小手緊緊地握在手中,眼淚撲簌簌的就流了下來,從來沒有哪個登徒子敢這樣冒犯自己。
楊懷玉離開了楊家,難道說連起碼的禮儀都沒有了嗎?他難道不知道給一個未出閣的女子寫這樣的豔詞到底意味着什麽?
擦幹了眼淚,驕傲的蘇眉就準備親自去看看哪個落魄的楊懷玉,即便是有損閨譽也要去,如果不能當面斥責這個無賴子,自己今後休想再有好心情。
鐵心源把腦袋枕在水珠兒的軟軟的肚皮上對小巧兒道:“過一會蘇眉可能會過來。”
“好啊,楊懷玉想那個女人都快要想瘋了,你看看,他掄馬槊已經掄了快一個時辰了。
你說說,女人真的那麽重要嗎?至于要覓死覓活的嗎?”
鐵心源瞅瞅小巧兒還沒有完全長成的身體笑道:“這種事是老天爺強行給我們設定的一種生活。
如果不想這片大地上一個人都沒有,男女之間就必定會産生各種糾葛,這沒法子砍斷。
你以後說不定也會這樣的。”
小巧兒瞅瞅天井裏面吐氣開聲練習馬槊的楊懷玉搖搖頭道:“我不會,将來如果看上哪個女子就讓媒婆帶着厚禮去她家求親。”
“如果人家不願意呢?”
“不願意?爲什麽?嫌錢少?再加點錢就是了。”
鐵心源呲着牙齒笑道:“如果加了錢人家還不願意,你是不是打算一棒子把那個女子敲暈之後帶回來?”
小巧兒笑道:“是啊,我娘是我爹用兩匹馬換來的,還不是快活的過了一輩子?甘涼道上的女人和騾馬是等價的,李元昊娶遼國公主當老婆也不過是五百匹青塘馬的代價而已。”
水珠兒把鐵心源的腦袋從自己的肚皮上推開,指着外面道:“來了一輛馬車!”
鐵心源一躍而起道:“來了,水珠兒打開大門,讓馬車直接駛進來,好讓蘇眉小娘子好好看看我們楊大郎肥厚的胸肌和修長的四肢,這樣好的男人都不嫁,我看她是瞎了眼睛了。”
小巧兒連連點頭,水珠兒一溜煙的就從閣樓上跑下去給蘇眉開門去了,他很喜歡蘇家人,隻要去一次,就能拿一次錢。
車夫到了門口,看見一個胖胖的衣衫幹淨的孩子笑嘻嘻的打開了大門,邀請自己進去。
實在是不忍心讓那個孩子難堪,就小聲的問自家小娘子要不要進去。
蘇眉見外面是人群往來的街市,遂點點頭讓馬夫将馬車駛進了院子,她滿腔怒火的想看看楊懷玉所在的地方到底是一個什麽樣子的污穢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