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之後,鐵心源隻要每日裏出門之前把裝有狐狸和小狗的籃子放在城牆底下,白天就會有人專門把小狗喂的飽飽的,順便連狐狸一起都喂了。
晚上回來的時候隻需要把籃子拎進來就成,至于小狗,早就被狐狸一隻隻的叼回家裏了。
有時候鐵心源甚至能在城頭看見一些大人,據小公主說,宮裏有很多的人都喜歡去照顧狐狸,奇怪的是喜歡照顧小狗的人卻不是很多。
什麽原因造成了這種狀況鐵心源自然是知道的。
狐狸是皇帝口中的瑞獸,是一個可以和皇帝一起用一個桌子吃飯的存在,這種權利除了皇後有之外,其餘的嫔妃是沒有這個資格的。
宮裏面隻有皇帝一個完整的男人,因此,這個男人的愛好,自然就會成爲所有宮裏女人的愛好……
這些話不能對小公主說,她母親遲早會給她講述這個道理的。
天知道東京今年的冬天爲什麽會這麽冷!
晴朗朗的藍天下飄着冰渣子,鐵心源穿着棉褲,棉衣,頭上戴着母親粗制濫造的護耳朵棉帽子,兩隻手塞在袖筒裏打着哆嗦往學堂裏走。
他覺得自己要是再不吃點帶熱量的食物,很可能就會被凍死。
一輛闆車骨碌碌的從身邊駛過,闆車上裝着五六具凍得硬邦邦的屍體,有大人的,也有孩子的,還有女人的,詭異的是他們的臉上都帶着笑臉,非常陰森。
這一幕在冬日裏的東京很常見,聽來店裏吃飯的仵作說,路上的“路倒”被人發現的時候,如果人臉上是痛苦之色,捂上棉被放在溫暖的地方還能救活。如果這人已經變成笑臉了,那就不用救了,早就凍死了。
這讓鐵心源不由自主的想起自己以前讀書的時候讀過的《賣火柴的小女孩》,她被凍死的時候恐怕就是這樣一張笑臉吧,也因爲如此,才會被人們臆想出那樣的一篇文章來。
窮人家的孩子沒有吃不了的苦。
小花頭上戴着一頂和鐵心源腦袋上一模一樣的棉帽子,小臉被凍得通紅,兩隻紅腫的就像胡蘿蔔一樣的手笨拙的往熱湯裏面下馄饨。
天氣寒冷,誰都想吃一碗熱騰騰的菜肉馄饨再去上路,因此,她家的馄饨攤子生意非常好。
鐵心源把自己手上的露指手套摘下來套在小花的紅腫的跟饅頭一樣的手上,自己接過漏勺幫着煮馄饨。
“源哥兒又來幫你的小娘子了?小花真是有福氣,将來嫁給源哥兒就不用受這樣的苦了。”
市井裏的婦人們最喜歡嚼這樣的舌根,鐵心源自然是不在乎的,每次都能笑嘻嘻的回應,小花年紀還小,但是她知道,這個時候她應該羞臊的捂上臉才對。
“源哥兒要是真喜歡小花,就該讓你娘把三色禮送到小花家裏去,明年就能把小花帶回家了。”
“胡說八道,小花去了鐵娘子家自然是享福的,現如今小花家就靠賣馄饨謀生,小花走了,你讓痨病鬼黃老實一家子去喝西北風啊。”
鐵心源把煮好的馄饨丢到桌子上道:“吃飯吧,少說點别人不愛聽的閑話,您每天過來吃碗馄饨就算是幫了小花大忙了。”
“就你是個小大人,嬸子不和你糾纏,俺家的春秧早就盼着和你一起玩耍呢,怎麽就不見你過來……”
鐵心源一邊幹活一邊和街坊們說着閑話,不多時,太陽出來了,鐵心源擦把手,朝旁邊烤火的小花道:“我走了,天太冷,你買完馄饨之後早點回家去。”
小花已經習慣鐵心源這樣對待她了,連忙點點頭,她知道鐵心源要是再不走,去蒙學就會遲到。
牛三怕家的燒餅羊雜碎味道一如以往的好,想起那天和師娘說過的話,趕緊又拿了一個,自己的不給錢是天經地義,多出來的這個不給錢卻是不好的,宋人最是講究規矩和信義,自己好不容易才建立起的信用絕對不能輕易地毀掉。
尤其是被十個銅子毀掉。
說來古怪,在大宋人們更加相信信諾,而不是相信合同,拿着合同去官府主張自己的權益的人會被所有人嗤笑,即便是他主張回來了他的東西,也會被其餘的人所鄙棄。
而且不論你是不是有理。
有兩個窮光蛋準備一起創業,但是兩個人的資本都不足夠撐起将要開始的事業。
于是一個很有意思的現象就出現了,這兩個人會主動分出主次,會把兩個人的财力合起來先讓一個人富裕。
等那個先富裕起來的人站穩了腳跟之後,他必須要做的一件事情就是開始不遺餘力的扶持那個窮兄弟,直到那個窮兄弟也富裕起來之後才算作罷,才算是完成了自己的諾言。
剛開始的鐵心源認爲這中間一定會充滿了欺詐,出賣,背信棄義這種事情,結果他最後發現在東京他從來沒有聽說過背信棄義的事情,不論哪個結盟的人是好是壞,好像沒一個丢下自己窮兄弟的,着實一個都沒有。
母親剛開始要豬肉的時候,隻是跟屠戶打了一個招呼,那個屠戶就每日裏把新鮮的豬肉送到店裏來,不論刮風下雨從不間斷。
滿東京的人都知道屠戶幫不是好人,但是絕對不包括他們的生意,每日裏送來的豬肉母親是從來都不重複稱一下的,屠戶說是多少錢就多少錢,按照說定的價格交易,也從無賒欠,屠戶送來的肉也從來不會缺斤短兩或者以次充好。
活在一個相對而言比較誠信的世界裏其實是很好無趣的一件事,這樣一來就讓聰明人沒了什麽施展才華的餘地。
鐵心源瞅着那些大酒樓把自己店鋪裏面成套的珍貴銀器問都不問的就放在要租借銀器的人家裏,連個手續都沒有,心裏總是湧起一種想要把全東京城的銀器騙走之後化成銀錠子的打算。
說起來丢人,鐵心源還專門就這事問過先生,爲何那些酒樓飯鋪的人會如此信任别人。
先生也莫名其妙的回答道:“這難道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
這一句話就把鐵心源皮袍下面小給生生的壓榨出來了……從此之後他就打算要做一個誠信的人,哪怕是裝也要裝到底。
對小花的幫助就是其中的一項,最初的時候不過是一時心軟,後來發現隻要你把一個事情做了開頭,如果沒有一個很好的結尾,就會被人鄙棄,至少會被郭先生這種人中君子鄙棄。
來到蒙學的時候時間已經晚了,師娘不讓鐵心源去哪個冷的像冰窖一樣的學堂,将他拖到先生的小書房裏面,兩個人就着溫暖的炭火吃羊肉和餅子喝先生從老家帶來的不知名的藥茶。
郭先生的孩子已經大了,如今都留在距離開封不遠處的陳留看守家園,老夫妻留在東京城給家裏繼續掙銀錢。
聽師娘滔滔不絕的說起陳留舊事,鐵心源陪着她一起高興,他現在對如今這些淳樸的日常活動非常的有興趣參加。
先生頭上有傷,所以不宜講課,更多的隻是督促大家讀書,在這個滴水成冰的日子裏讀書寫大字,實在是一種折磨。按照先生說的,寒窗苦讀,鐵硯磨穿本身就是在培養一個士子吃苦耐勞的精神,也是一種修煉,更是一種對自身精神的一種完善。
可能是偏心,張胖子凍得鼻涕流成河結結巴巴的在學堂裏讀書有說不出的猥瑣。
鐵心源拿着一卷書坐在火塘邊上讀一會就和師娘說會閑話,在先生眼中卻充滿了儒雅之意。
好不容易等到散學了,鐵心源彙聚了同窗一起慢慢的往外走,張胖子一面大力的跺着已經麻木腳一面用一塊髒乎乎的手帕擦鼻涕,在大宋,即便是張胖子這種出身富豪之家的人,手腳被凍傷也是常事。
母親不願意做爐子的生意,也不喜歡做手套,帽子的生意,她認爲家裏有湯餅鋪子就足夠謀生了,用不着往商賈這個圈子裏陷得太深了。
她總是認爲自己的兒子應該是一個出将入相的人物,想要萬貫家财将來有的是機會,現在就用商賈的手段弄來金銀,将來使用起來都覺得心裏不舒服。
危樓繼續在加高,即便是在這樣寒冷的日子裏也沒有停止施工,鐵心源站在自家的店鋪前面很是擔心對面那些正在雕刻的工匠們會從上面掉下來。
洛水先生現在長駐在鐵心源家的湯餅鋪子裏西面的那間雜物間被他派人收拾出來,放進去一個大銅爐,裏面暖和的根本就不用穿厚衣服,鐵心源一來就會鑽進那間屋子裏取暖讀書。
“又在讀那些沒用的書。”
正在制圖的洛水瞅了一眼鐵心源手裏的《論語》放下手裏的線筆歎了口氣道。
“富家不用買良田,書中自有千锺粟;安居不用架高堂,書中自有黃金屋;出門莫恨無人随,書中車馬多如簇;娶妻莫恨無良媒,書中自有顔如玉;男兒若遂平生志。六經勤向窗前讀。
這是禦訓,你不該這麽說。”鐵心源放下書本抓了一把生栗子放在銅爐上烘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