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對盤子裏的肥雞非常的滿意,一口咬掉那隻雞的臀部,隻是嚼了三兩下,亮晶晶的油脂就從嘴角流淌下來。
王漸躬身道:“陛下,開封府及左右廂受事判官,以及開封祥符兩縣縣令伏阙請罪。”
趙祯回頭看看王漸本來歡喜的面色逐漸陰沉了下去,淡然道:“告訴張汨,朕在宴請功臣,讓他們等着就是。
你代替朕問問張汨,西賊的都虞候都殺到皇城邊上了,元昊何時來取朕的人頭?”
王漸渾身一抖,就倒退着離開了大慶殿。
此時的大慶殿裏絲竹不絕于耳,趙祯端起酒杯輕輕地喝了一口金黃色的酒水,看到狐狸吃的痛快,他也丢下酒杯端起一碗珍珠米大吃起來,心情甚是暢快。
對于官府處理這一次突發事件的手段和效率,皇帝是非常不滿的,好水川戰敗也就罷了,好歹還是在邊陲之地,李元昊的興起讓他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多次圍剿,不但沒有消弭禍端,讓西賊反而坐大。
範仲淹提出的西北事奏折,雖然講的很有道理,卻不具備實際操作的可能性,時至今日,大宋依舊在舔舐好水川一戰造成的傷口。
不但延州已經處在西賊的包圍之中,即便是地處西北的秦州,也是一日三驚。
每日皇帝的案頭公文,放在最上面的永遠都是西北邊陲之地的例行奏報,如果一日不見奏報,皇帝一日不得安心。
資政殿大學士張汨拱手站立在大慶殿外眼觀鼻,鼻觀心的一副入定狀态。
皇帝招待一隻狐狸吃喝,卻讓自己和一群開封府官吏守候在門外,這是非常侮辱人的一件事情。
如果東京城内沒有出現這麽一樁惡性事件,張汨自然會揪住皇帝重獸輕人這一點讨要一個說法。
可是今日發生的惡性事件,讓所有開封府的官員都顔面盡失,且不說被西賊悍将殺死的無辜百姓,光是巡城司鎮将就戰死了十一人之多,還要加上開封縣捕頭趙鳳以及七名被西賊活活毆死的捕快。
其中一個捕快身上的血液幾乎被那個西賊悍将吸吮一空,當場被吓瘋的捕快就不下三個。
鎮将中,楊懷玉乃是将門世家,即便是他也不是那個受傷的西賊悍将的對手,如果不是那幾個小孩子出手,楊懷玉難逃被西賊吮血而死的命運。
當甲士圍攏了廢園之後,面前的場景讓整個東京人都過目難忘,幾個小小的孩子,圍攏在一具殘屍面前笑嘻嘻的,其中一個年紀最大的孩子手裏就拎着一顆猙獰的人頭。
見大軍過來之後,随手一抛,那顆人頭就滴溜溜的滾到諸将面前,明知道這不過是一顆人頭,甲士們也被吓得連連後退。
而這一幕恰恰被從皇宮裏出來訊問的宦官王漸看了一個清楚。
閉目沉思的張汨,猛地睜開了眼睛,皇帝到現在都不肯見自己,隻能說明皇帝已經有了新的開封府知府的人選,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自求鎮守邊遠軍州。
王漸出來了,走到張汨的身邊面無表情的道:“陛下問張汨,西賊的都虞候都殺到皇城邊上了,元昊何時來取朕的人頭?”
張汨聞言再也無法保持雲淡風輕的高人模樣,連忙跪倒在地叩頭曰:“臣張汨知罪,這就自請遠竄邊遠軍州,爲陛下戌邊。”
王漸冷冷的道:“知道了。”
然後就把拂塵重新搭在袖子上回了大慶殿。
狐狸照例是吃飽了之後就會立刻離開皇宮,今天自然也不例外,滿意的抻抻肚皮,然後就頭都不回的跑出大慶殿去了。
皇帝并不在意,見王漸回來了,就問道:“怎麽說?”
“張汨不辭老邁,自請爲陛下戌邊。”
“邊疆缺少他這麽一個老卒嗎?”
王漸無言以對。
鐵心源的日子非常的不好過,狂怒的王柔花第一次扒掉兒子的褲子用竹闆子狠狠地狂揍了鐵心源一頓,打完之後,後怕的王柔花抱着兒子嚎啕大哭,決定不再去管理什麽七哥湯餅店了,留在家裏看兒子。
鐵心源挨了揍,剛剛獲得皇帝嘉獎的狐狸也未能逃脫王柔花的魔爪,才打算過來撒一嬌,就被王柔花一腳給踢到牆上去了。
然後,鐵心源就被母親給禁足了,知道原委的郭先生也非常贊同母親的行爲,派張大戶家的小子給鐵心源送來了功課,還告訴王柔花,鐵心源野性難馴,确實到了接受教訓的時候了。
屁股被打的花花綠綠的,鐵心源隻能無聊的趴在房頂上,看圍牆外面的世界。
可能王柔花被吓壞了,從那一天起,她就很少留在七哥湯餅店,專門請了一位掌櫃來經營店鋪,隻是煮肉的方子,她從不假手他人,必須是自己親自投料才成。
煮過肉的調料包,她也必須親眼看着它被投進火裏燒個幹淨才成,除了這件事,她其餘的時間都死死地盯着鐵心源,絕不給他亂跑的機會,尤其是廢園裏那幾個因爲砍了西賊悍将頭顱,從而名聲大噪的潑皮,更是嚴厲的禁止他們和鐵心源往來。
在她看來,自己從小聽話,乖巧的兒子,純粹是因爲跟着那些潑皮才慢慢學壞的。
天上的白雲緩緩地飄過,無數的鳥兒也從上面飛了過去,鐵心源養的鴿子一去不複返了,這讓母親嘲笑了他很長時間。
一支長長的細竹竿帶着一個白紗兜子悄悄地從他的頭頂上越過,最後來到鐵家院子裏的那顆梨樹上,杆子前面被燒彎的頭部,隻是輕輕地一扭,一顆碩大的梨子就落進了挂在杆子下面的白紗兜子裏,然後杆子就迅速的往回收。
鐵心源還能聽見小姑娘的低低的笑聲,當笑聲中夾雜着“呆子,傻瓜,的字眼的時候,忍無可忍的鐵心源怒道:“偷梨子就好好的偷梨子,好端端的罵人做什麽,我要不是呆子,你們哪來的機會偷梨子。”
此時杆子正好走到鐵心源的頭頂,偷梨子的人沒想到他還醒着,吃了一驚,手上的杆子就掉了下來,碩大的梨子砸在鐵心源的臉上,砸的他吱哇亂叫。
滿腔怒火的收起那個竹竿,擡頭朝城牆上望,隻看見侍衛古怪的面孔,再一無所獲。
随着侍衛的眼光看過去,皇城牆的垛口處,露出一個尖尖的幕離,還有兩隻梳成圓環的發髻。
見侍衛朝自己緩緩地搖頭,鐵心源就知道自己這場無妄之災算是白挨了,把杆子丢到一邊,取出兜子裏的梨子,狠狠地咬了一口,今年的梨子終于長成了,清甜可口,不像去年結出來的梨子有那樣多的渣滓。
“呆子,把我們的杆子還給我們。”一個穿着綠褙子的小女孩從城牆上探出頭來兇巴巴的對鐵心源吼道。
小宮女鐵心源見得多了,聞言不理不睬,把身子躺好,順便把狐狸踢到一邊去,這家夥正在換毛,不論走到那裏都掉一地的毛。
“好啊,你敢踢振武将軍,這是以下犯上。”小宮女尖叫起來,狐狸在宮中非常的受寵,無論是誰見了都會非常客氣的對待它,即便是在皇後那裏,它都能讨一碗牛乳喝。
“誰踢他了,是他要我踢的,不信你看,它笑的多開心。”鐵心源說着話提着狐狸頂瓜皮後面的皮,把狐狸的嘴巴弄成一個笑臉給小宮女看。
“呀!你竟然這樣對待銀子大将軍!”
另一個戴着錐帽的小姑娘也忍不住站立起來,憤怒的指着鐵心源大叫。
“銀子大将軍?唔,這名字不錯,有銀子的大将軍自然所向無敵,你說是不是銀子大将軍?”
鐵心源搖晃着狐狸拿鼻子頂頂這家夥的濕潤的黑鼻頭笑道。
狐狸以爲鐵心源要和他玩耍,晃晃腦袋站起來,歡快的在他肚皮上踩兩下然後蹿下房頂,等待鐵心源來追。
牆頭的兩個小姑娘卻不滿意了,以爲鐵心源在欺負狐狸,兩人一起指責鐵心源逾越。
一個粗壯的侍衛兩側各出現一個小少女指着城牆底下叫罵,那個侍衛隻好高舉着雙手,無奈的瞅着天空,他一點都不想摻和進他們之間的恩怨之中。
兩個小姑娘能有什麽精彩的罵詞,翻來覆去的也不過是說鐵心源無賴,是什麽壞人。
對這樣的罵詞,鐵心源自然會無視,偶爾反擊兩句,就會把兩個小姑娘噎的面紅耳赤,隻能跳着腳重新指責鐵心源是惡人,無賴。
鐵心源不敢有絲毫損及他的父祖,天知道那個帶着錐帽的小姑娘是什麽來頭,萬一是公主的話自己要是罵了趙祯的祖上十八代,砍頭都是輕的。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之後,鐵心源最讨厭的就是掉腦袋,如果不是自己命大,腦袋早就掉過好幾次了。
很多時候自己都像一個大人一般的生活着,唯有今天,他忽然發現把自己當成一個孩子來看,也是非常不錯的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