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矣,人之好怪也,不求其端,不訊其末,惟怪之欲聞。
古之爲民者四,今之爲民者六。
古之教者處其一,今之教者處其三。
農之家一,而食粟之家六。
工之家一,而用器之家六。
賈之家一,而資焉之家六。
奈之何民不窮且盜也?”
鐵心源再一次背誦了《原道》的中篇,放下書本問先生:“先生,書中說古有四民,指的是士農工商,現在我們有六民,也就是士農工商再加上和尚,道士。
這樣一來種地的人就少了,做工的人就少了,經營買賣的人也就少了,而坐享其成的人自然就多了,工商農自然付出的也就比以前多了,一旦出現了這樣的情形,是不是天下就要大亂了?百姓就要造反了?”
眼看着張大戶家的兒子又在挨闆子,那哭聲凄慘的讓鐵心源都聽不下去了,昨天的對偶句子,這家夥又沒有背下來。
看在這家夥每天早上孝敬自己一直大果子的份上,救他一次。
郭先生聽到鐵心源在問自己正經學問,就把寬大的戒尺丢在一邊,喘勻了氣之後沉聲回答。
“讀先哲文章的時候一定要注意先哲當時身處的環境,文正公當年正在極力主張抑制僧道的發展,口氣自然會偏重一些,文中說的是最壞的結果,而非立刻要發生的事件。
但是,你一定要記住,天綱四維不可錯亂,不能輕易地删減,農太多,則國家無錢,商賈太多,則國家無糧。工多則國家必然會修建大量的建築,工太少,則明間所用之器具就會不足。
你剛才問的那個問題是一個輪回問題,在考慮一民的問題的時候,就必須同時考慮四民的問題,否則就會出問題。
而這個問題就是天下盜匪四起。”
鐵心源見張大戶的兒子用哀求的眼光看自己,遂張嘴道:“先生,如果有人是天生的賊骨頭呢?”
“誅之!”
先生的臉色已經不對勁了,鐵心源連忙點頭表示受教,重新拿起自己的那篇《原道》繼續誦讀。
一心二用是鐵心源自己開發出來的本事,所以他嘴裏滔滔不絕的念着文章,心裏卻在思考等一會如何面對歐陽修他們。
對于騙子來說,抓住一個人往死裏騙那是最下流的。
如果一個騙子騙了一百貫錢,如果這一百貫來自數百人的話不是什麽問題,不過是财富稍微平均一下而已。
如果抓住一個人往死裏騙,弄到了一百貫錢,這就很有可能出人命官司,一旦官府開始追究,騙子就是騙子,根本就經不起推敲的。騙子除了跑路之外實在是沒有什麽路好走,生意自然也就絕了。
水珠兒早就不認爲自己是乞丐了。
确實,他身上穿的衣衫比一般人家的孩子身上穿的衣衫還要好些,如果手裏再拿上一塊米糕,那就完全是富人家的孩子了。
所以他的胸膛挺得很高,米糕舍不得吃,但是卻一定要高高的舉起來,路過那些沿街乞讨的小乞丐的時候,還故意學大人的模樣咳嗽兩聲,示意那個小乞丐看自己手裏的米糕。
以前的時候,這些有丐幫當靠山的孩子吃食要比他們好一些,那個時候水珠兒做夢都想吃一塊白花花的蒸餅……
鐵心源的注意方向自然是和水珠兒是不同的,他看到狐狸蹲在一家香粉鋪子前面不斷地甩尾巴,狗一樣的在讨好别人。
這樣的事情發生在狗身上很自然的,他家的狐狸一向高傲,從來都不會爲一塊雞肉,或者别的什麽吃食就去無原則的讨好别人,今天是怎麽了?
走近一看,鐵心源的鼻子都要氣歪了,能讓他家狐狸無原則的成了這樣子,原因就出在一個熟悉的小姑娘懷裏抱着的另外一隻狐狸……那隻狐狸貌似是隻母狐狸。
鐵心源想把狐狸拖走,這家夥居然開始耍死狗,趴在地上不動彈,即便是脖子被鐵心源拖得很長,四隻爪子依舊死死地摳在地上不想走。
一隻粉嫩的拳頭飛過來,砸在鐵心源的鼻子上,打的他眼冒金星,眨巴幾下眼睛才驅趕走了金星,透過朦胧的淚水終于看清楚了這個毆打自己的畜生。
誰家的小姑娘的身體會被小裙子勒的像蠶一樣?
除了閣淵先生家的小姑娘之外,沒别人,滿東京城想找出一個比她還要胖的小姑娘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登徒子,下流!”
捂着鼻子的鐵心源甕聲甕氣的怒道:“我下流什麽了?”
“你看看你家的狐狸!”
鐵心源奇怪的朝自己狐狸瞅瞅,這才發現這個不要臉的混蛋竟然四肢朝天,胯下的不文之物在雪白的皮毛之中顯得格外的顯眼。
鐵心源一個虎撲,抱着狐狸把他的身子翻過來,仰着頭看門神一般的小姑娘道:“他隻是一隻畜生。”
“哼,有什麽樣的寵物,就有什麽樣的主人,你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我怎麽不是好東西了?”
“前幾天,爺爺帶着我去太學,你不是也光溜溜的被人挂在杆子上示衆嗎?你的狐狸是跟你學的。
你再看看我家小雪,一看就知道是一個大家閨秀……”
鐵心源嗷的叫喚了一嗓子,強行拖着不願意離開的狐狸離開了脂粉店。
一個戴着幕離的少女從店鋪裏走出來微微的撩開面紗露出精美圓潤的下巴瞅瞅咆哮着離去的鐵心源,笑着問小姑娘:“糖糖啊,這就是小姑姑家的表弟嗎?”
胖胖的小姑娘吃力的從胸口的束帶上抽出一條手帕幫自己的小狐狸擦擦嘴巴道:“沒錯,我阿爺去看過,你家的小姑姑确實是在賣湯餅,還有一個孩子就是你剛才看到的那個喜歡光屁股的混蛋。”
“小姑姑沒有認出阿爺來嗎?”
“沒有,阿爺本來想要挑明的,但是後來發現小姑姑的兒子有問題,這才把這事擱下了,打算看幾年再說。"
“可是這樣一來,可就苦了小姑姑了。”
糖糖煩躁的瞅瞅如畫般女子道:“誰說你家小姑姑會受苦?她如今是東京城最有名的湯餅店的女掌櫃,整天活的開心,如果是我的話,我也願意去開湯餅店,也不願意回你家那個無趣的大院子。”
說完話也不理會那個漂亮的小姑娘,把狐狸小雪随意的抛在地上,登登登的就向鐵心源離開的方向追了過去。
狐狸聞不見另外一隻母狐狸的騷味,也就安靜下來了,就是沒什麽精神,鐵心源和水珠兒不一會就到了太學,今天用不着再去理會那些無恥的仆役,聽說他們圍着皇城亂叫喚,被開封府的捕快捉到了,狠狠地打了三十大闆,罰銅三斤這才給放回來。
就這樣的處罰,還是看在太學乃是文華之地,隻是給點教訓,至于那些飼養的惡犬,早就成了侍衛們晚上的加餐。
鐵心源很快就擺好了場子,自然有守在邊上的仆役去回禀歐陽修他們,不大一會,歐陽修就搖着蒲扇帶着另外三個人走了過來。
先是瞅瞅鐵心源的背後,沒看見那面極度嚣張的旗子,不滿的道:“小子,把你的旗子豎起來,沒有那面旗子,某家總覺得不夠滋味。”
瞅瞅周圍太學生殺人般的眼光,鐵心源還是打開了那面破旗子,當傻蛋二字出現之後,人群頓時沸騰起來了。
“如果不是看你小,早就打扁你了……”
“趕快開始,爺爺等得不耐煩了,赢光你的錢,看你家大人出來不……”
昨天的時候這群人還一個個自恃身份不願意下場,自從有歐陽修這位才子墊底之後,今日就變得人頭湧湧。
梅兄看着黑壓壓的一片人頭無奈的對一同被擠出來的歐陽修苦笑道:“看樣子今日是沒什麽機會了。”
王拱辰不屑的道:“我就不信一個黃口孺子能比我們這些人都強?”
尹洙指着梅堯臣笑道:“定是梅兄在爲昨日遲來找借口,不過無妨,我們今日不醉不歸。”
歐陽修瞅着逐漸安靜下來的太學生道:“稍微等一會,以我看來,這樣喧鬧的場面維持不了多久。”
四人就來到一個茶棚處,一邊喝茶,一邊讨論歐陽修和梅堯臣昨日的遭遇。
“那個棋局詭異無比,黑方看似占盡了優勢,隻需一步就能讓紅方束手就擒,但是,詭異的是,隻要紅方先走一步,面對的就是紅方的步步殺機,不知不覺的損兵折将,最後落得一個和局已經是僥天之幸了。”
王拱辰皺眉道:“陽極陰生,陰極陽生這不過是一個道理,卻不是事實,死地就是死地,如果主将沒有滔天智慧,過人的武力,是沒有法子翻盤的。
我不信那個黃口孺子的象戲功力比你們兩位還要強。”
“呵呵呵,東辰兄,濁世清流這可不是說說的,我也不信,結果我與梅兄一起輸的無話可說啊。”
尹洙瞅着鐵心源所在的方向若有所思的道:“莫非這其中另有緣故?某家也不信那個小童能與歐陽兄在象戲一道上争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