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式的黑幫是從造反大軍中延伸過來的,最早可以上溯到綠林,赤眉起義時期。
因爲利益是永恒的,而别的理想都經不住時間的侵蝕,于是,他們就逐漸就蛻化成了一個個的利益集團。
屠夫幫是這樣,狻猊幫也是如此,他們按照行業利益,管轄區域來劃分自己的利益範圍,這樣的舉動幾千年來都沒有改變過。
鐵心源看牛二在掙紮求活,最後被長槍刺死,這一幕血腥的場面讓他連眼皮都沒有眨一下。
這一幕他經曆過,躺在戈壁上看星星的時候,他就什麽都想通了,尤其是關于生和死的考量。
官差們拎着水火棍大吼大叫着從街道的另一邊咆哮而至,手裏的鐵鏈子揮舞的嘩啦嘩啦作響,聲勢很大。
行兇的人已經走了,或者說這時候已經快要逃出東京城了,這些捕快們依舊在街道上很有耐心的大吼大叫,似乎不這樣做就不足以顯示自己的威勢。
能被吓走的隻有平民而已,街道上除了牛二的屍體之外,就剩下一群耀武揚威的捕快。
他們的威勢吓不走貪婪的蒼蠅,捕快頭子拿腳扒拉一下牛二的屍體,那些綠頭蒼蠅才如同烏雲一般的飛走了。
“呀,死的是牛二啊,老子早就說過,再這麽胡混下去,遲早有一天會死在街頭,果不其然啊。”
聽到捕頭發話了,别的捕快也就不再做戲,嘻嘻哈哈的圍攏過來瞅着牛二破布娃娃一樣的身體說笑。
有些甚至在打賭,牛二到底是挨了多少刀才死掉的。
看到牛二的屍體被人家用棍子或者腳扒拉來扒拉去的,鐵心源心中莫名的起了兔死狐悲的心思……
母親拖着鐵心源二話不說的就去了後廚,她不願意讓自己的兒子看到這悲慘的一幕。
爐子上的鹵肉在上下翻滾着,那兩個婆娘用鐵叉子把肉塊插起來,準備送去樊樓,如今,鐵家的鹵肉獲得了很多人的歡喜,即便是在樊樓上縱酒高歌的士大夫們也喜歡吃鐵家鹵肉制作成的漂亮拼盤。
鐵心源面前的盤子裏裝着一根碩大的豬腿骨,母親已經把骨髓捅出來了,就等着兒子下手。
平日裏最喜歡吃骨髓的兒子今天卻不動筷子,總是若有所思的瞅着外面,王柔花順着兒子的視線看過去,隻看到一面被柴火熏得發黑的牆壁,她歎了口氣就繼續去忙活自己的事情。
“掌櫃的,行行好,有不要的麻布賞小的一塊。”
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從店面那邊傳來,鐵心源出去之後發現有一個看不出男女的小乞丐站在店門前不住的作揖。
鐵心源順手把自己手裏的豬骨頭遞給小乞丐道:“我這裏有塊骨頭給你了。”
小乞丐瞅着滿是肉的豬骨頭咽了咽口水搖頭道:“行行好,能給一塊麻布嗎?舊的就成。”
鐵心源瞅瞅手上的肉骨頭,再看看小乞丐奇怪的道:“你要破麻布做甚?”
小乞丐用髒手揉揉發紅的眼睛道:“二叔死了,我想用麻布蓋住他的臉。”
“牛二總是欺負人,你幹嘛要幫他?你是他侄子?”
小乞丐猶豫了一下,然後重重的點點頭指指外面道:“我們都是他的侄子。”
鐵心源随意的朝街面上看了一眼,眼神頓時就僵住了。
七八個小乞丐圍在牛二的屍體旁邊,努力地驅趕着蒼蠅,不讓它們落在牛二的屍體上産卵,還有幾個年紀小點的孩子更是脫掉自己的破爛衣衫弄了一個小小的涼棚給死去的牛二遮陰。
官差早就走了,天氣太熱,專門背死人的勞役不肯在大熱天過來,等他們用闆車把牛二的屍體送去亂葬崗的話,至少也該是落日時分了。
鐵心源看到這一幕,沒有想就把豬骨頭和一大塊幹淨的麻布一起給了小乞丐。
街尾就是一家棺材店,鐵心源好心的提醒小乞丐。
小乞丐臉色黯然,搖搖頭之後就和幾個大一點的孩子将牛二的屍體搬上了一個用樹枝紮成的爬犁,然後拖着屍體向城門走去。
屍體不見了,蒼蠅也就變少了,幾個更夫用鏟子将帶着血迹的泥土鏟起來裝進背簍,石闆上的血迹也用清水洗刷幹淨了。
于是,牛二留在人世間的最後一道印記也消除了。
“這幾個娃兒還算是有良心,不虧負牛二照顧他們一年多。”
清洗完街道的老更夫坐在七哥湯餅店歇息,順便讨碗水喝。
“牛二這樣的潑皮會去照顧那些小乞丐?他每個月可沒少從老子這裏騙銅錢。”旁邊涼藥鋪子的老闆陰陽怪氣的道。
更夫笑道:“老漢也不知道這個牛二爲何要這樣做,不過老漢晚上打更見的多了,牛二确實總是給這幫娃子送吃食,前段時間還背着一個小女娃去侯先生的醫館看病,聽說花了不少錢。”
“黃鼠狼給雞拜年恐怕沒安好心腸,莫非是見那個小乞丐長得俊俏,打算養大了賣錢?”
對面的皮匠怒道:“說這話也不怕虧心,凡是長得好看些的小乞丐那些躲在陰溝裏的乞丐頭子能放過?
牛二就算是王八蛋,可是多少給了小乞丐一些吃的,還能背着有病的小乞丐看病,這就是發了善心了。
劉老頭,侯先生的醫館看病是出了名的貴,你自家的娃子病了你恐怕都不會送去侯先生那裏去吧?”
“臭皮匠,我們在說牛二那個死鬼,你拉扯我家娃子幹甚?别說牛二沒欺負過你,上次那個大嘴巴挨得可還舒坦?”
面紅耳赤的皮匠捏着拳頭就要站起來揍涼藥店的掌櫃,被王柔花給攔住了,笑道:“好賴牛二都已經死了,我們積點德就不說他的壞話了,說說接下來誰會來西水門收規費才是道理。”
王柔花提起這事,圍攏在七哥湯餅的掌櫃們都沒了說話的心思,狼走了,再來一頭豹子這是一定的。
開封府說起來是官府說了算,可是,官府終究是靠不住的,沒有行會,牙行來保護,想在東京城立足,總是一句空話。
吃晚飯的時候,鐵心源就知道所有事情的前因後果了。
狻猊幫的堂主金狻猊唐金子不知道從哪裏聽說牛二準備幹掉他另立門戶,所以就趁着牛二不防備的時候,突然襲擊傷了牛二的腿,準備在自家的庭院裏先下手爲強的先把牛二幹掉。
原以爲這事能做的神不知鬼不覺,沒想到牛二的戰力強悍,硬是從重重包圍裏殺出院子,最後來到了大街上。
這一戰,牛二雖然死了,但是狻猊幫也損失慘重,幫内最能打的六個人被牛二給殺了,受傷的更是不計其數,一時間實力大減。
在加上當街殺人,已經犯了官府的忌諱,開封縣的大老爺已經批下火簽,命捕快們必須在三日之内擒獲殺人的兇手,否則超過一日就是三十脊杖……
爲此,唐金子不得不帶着部下逃出東京城去别處躲避。
聽完銅闆的叙述,鐵心源皺眉問道:“牛二果然在幫助那些小乞丐?這事是真的?”
銅闆連連點頭道:“是真的,我給春香閣的大茶壺十文錢,是他親口對我說的,牛二爲了那些小乞丐,自己經常都是饑一頓飽一頓,春香閣的花姐兒這一次徹底的沒指望了。”
“花姐兒?”鐵心源奇怪的問道。
“牛二的相好,本來牛二打算給花姐兒贖身娶回家的,現在人死了,什麽都完蛋了。”
銅闆把話說完,就把剩下的十幾個銅子往鐵心源的手裏一塞,跑着回家吃飯去了。
鐵心源坐在梨樹下有點不知所措,他萬萬沒有想到,潑皮牛二還有這樣的一副面目。
自己以爲是在替天行道,誰知道是在造孽。
自打來到這個世界之後,他以爲自己可以快意恩仇的活着,事情出來了才發現依舊過不了良心那一關。
殺了一個牛二,卻在事實上改變了很多人的命運……這讓鐵心源的心中好像塞進去了好多的大石頭。
如果沒有自己,牛二說不定就會把那些小乞丐養大,或許就能把那個風塵女子從火坑裏撈出來……
爲了不讓母親擔心,鐵心源愉快的陪着母親吃了晚飯,還說了一些自己從書上看來的逸聞趣事。
等母親睡着之後,鐵心源躺在外間的小床上,眼睛死死地盯着房頂,很久都沒有睡着。
當銅闆家傳來木頭碰撞的聲音的時候,鐵心源終于下了一個決心,牛二死了,别人的命運不該受自己影響。
既然牛二之死是自己一手操辦的,那麽,他遺留下來的問題,就該是自己的問題。
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明白佛家說的孽緣到底是什麽意思,一旦沾上因果,此生休想逃脫。
主意下定了,睡意就潮水般的湧來,将他徹底的覆蓋了……
在睡夢中他又一次看到了牛二那張滿是血污的面孔,正在向自己咆哮:“是你在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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