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所有的東西都是有主之物。
即便是不小心落在院牆外面的半截枯枝,隻要王柔花去拿,立刻就會有人出來制止。
惡狠狠從她的手裏奪過枯枝,然後翻一個白眼就離開了。
所有的東西都要錢!
王柔花在街市上轉悠了半天,最後還是無功而返,她想找一個縫縫補補漿洗的活計都不可得。
又買了兩個炊餅充饑。
昨日買的時候兩個炊餅還隻要倆文錢,今天就需要三個銅子才能從同一個夥計手裏拿到兩個炊餅。
手裏的錢不能亂花,王柔花清晨醒來的時候,就把銅錢都塞進那個小洞裏面去了,最後一咬牙又把小狐狸塞進去看着,這才背着兒子去街市上尋找活路。
路過人市的時候,王柔花幾乎是跑着離開的,她從來沒有見過人像牲口一樣的被人家掰開嘴巴看牙齒,然後确定年齡來購買的場面。
好多年輕的女子隻穿着一件薄紗,就站在一個帳篷裏,任由那些濃妝豔抹的鸨子頭,或者大腹便便的男子進去挑選。
很久以前王柔花就知道,在大宋販賣人口是要被官家追究的,但是這裏好像沒有官差來管。
想起自己昨夜不過是在牆角靠了一會,就差點被砍頭的事情,王柔花從心底看不起那些穿着官衣的家夥。
路過一家壽衣店,王柔花的眼淚就忍不住流淌了下來,七哥的屍體是沒地方尋找了,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成了孤魂野鬼。
從壽衣店裏出來之後,王柔花懷裏就抱着一疊白麻布,她将一朵白色的絹花插在發間,就當是爲七哥守孝,至于壽衣,回到城牆邊上之後再慢慢縫制就是了。
鐵心源腦門上扣着一頂白色的孝帽,這是母親在壽衣店裏匆忙縫制的,她想讓七哥知道,他即便是死了一樣有人在懷念他。
白布是上好的細白布,價格自然不便宜,王柔花用三十文錢購買這些東西的時候眉頭都沒有皺一下,連慣用的讨價還價的過程都沒有,這讓鐵心源對這個母親的滿意度上升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東京的繁華程度對鐵心源來說實在是算不得什麽,唯一可以稱道的就是滿眼望去古色古香的建築。
與《清明上河圖》裏的模樣差别很大,可能是因爲張擇端在繪畫的時候特意将一些破爛的棚子,和肮髒的乞丐,以及遍地的垃圾沒有畫進去的緣故吧。
地上坑坑窪窪的,皇帝昨日出巡過,黃土墊道是必須的,因此地上多少還能看到一些黃土的痕迹。
隻是黃土很少,當鐵心源看到一個老漢正在把街上的黃土掃走,這才明白,爲什麽地上的黃土這樣少了。
東京城的人多,所有的東西都會變得金貴起來,在他們眼中沒有沒用的東西。
從街頭擺到街尾的吃食對鐵心源沒有絲毫的吸引力,成群的蒼蠅趴在上面繁衍生息,就這一條,就讓鐵心源徹底的斷了不要再吃奶的想法,除了母乳之外,他覺得吃外面的東西自己很難活到可以娶老婆孝敬母親的那一天。
買了點糧食和鐵鍋之後,王柔花又買了一小塊桂花糕,小心的包在手帕裏,準備回去嚼爛了喂給兒子……
王柔花胸前挂着兒子,手裏提着鐵鍋,背上還背着一小口袋糧食。四根買來的竹竿被她夾在肋下,火急火燎的往家裏趕,她總是很擔心那些被自己藏起來的錢。
回到皇城腳下,她才籲了一口氣,皇城十步以外的大道上人來人往,皇城腳下卻沒有一個人,連野狗之類的東西都沒有。
也是,皇城的城牆上就站着全副武裝的侍衛,牆角的地方甚至有一架很大的弓箭被架在一個架子上,自己的家就在牆角,别說别人不敢過去,王柔花自己也走的膽戰心驚的。
大弓箭上的箭矢足足有雞蛋粗,鋒利的箭頭在陽光下反射着寒光,一看就知道那東西是殺人的利器。
戰戰兢兢的走到牆角,那些侍衛似乎認識自己,隻是拿目光盯着看,并沒有用那張大弓箭來射自己,王柔花走到牆角之後,才确定這個牆角從今後就真的屬于自己母子了。
小狐狸嘤嘤的叫着,委屈的隔着小洞門口的鐵條不斷叫喚,王柔花隻是瞅了一眼小狐狸,就把兒子放進澡盆裏,掰了一點炊餅放在洞口,至于水,小洞裏面有。
此時太陽已經升起來了,五月裏的大太陽一旦擺脫了烏雲的羁絆,就毫無顧忌的噴灑自己的熱量,不大功夫東京城裏的水汽就被蒸騰起來,不用動彈,渾身就潮乎乎的如同身處蒸籠。
皇城這裏地勢高,還算的上幹爽,從相國寺方向吹過來的風還帶着晨鍾的餘音,那是和尚們在爲死去的亡魂祈禱,希望這遼遠的鍾聲能把他們的靈魂帶去天國。
王柔花跪在地上雙手合十,衷心的爲自己的七哥祈禱,希望他的來生不要再過的那樣苦,也保佑源兒能夠平安長大,無病無災。
竹竿挑着油布就成了一個簡單的棚子,這就是她們母子的安身之所。
王柔花對目前的處境非常滿意,正因爲見過那些被販賣的人,她覺得自己如今的日子過的并不差,如果能找到族人住在一起那就再好不過了,六公的學問很好,一定能把源兒教出來的……
日子一天天的過。
每一天王柔花出去都能帶回來一點建築材料,于是,簡陋的棚子慢慢地有了一個真正的頂棚,兩面的牆壁也漸漸出現了,這是王柔花找來的麥草活上泥巴之後糊好的。
如果不能在秋風起來的時候搭建好一個真正的屋子,自己母子還是沒有辦法熬過這個寒冬的,東京城的夏日酷暑難當,冬日同樣會變成冰天雪地。
因爲住在皇城邊上,沒有哪一個工匠敢來到鐵家來幫着蓋房子,王柔花知道這一點,不過,她更加看重自己和孩子的安全,一對沒有族人和丈夫庇護的孤兒寡母,想在大宋活下去不是一般的艱難。
城裏最近總是死人,水道上運送屍體的船隻絡繹不絕,聽說城裏已經起了疫病……
死了的人自然一了百了,活着的人卻無比的渴盼秋風吹起的那一刻,隻有寒冬到來之後,老天爺才不會繼續收人,活人才能安全的活到明年。
富貴人家眼看着洪水退去了,也就紛紛走出東京城,他們比窮人更加的曉得人多疫病就多的道理。
王柔花在咬牙堅持,在自己的家沒有建好之前她不準備去打聽自己的族人到底在哪裏,不過她還是花了五百文打通了開封縣的書辦,把自己和兒子的戶籍從同樣是附廓縣的祥符縣遷徙到開封縣,如此一來,自己就是真正的東京城人氏了。
官家在冬日發放的柴薪錢也就有了自己家一份,雖說每年隻有三十文錢,自己和兒子要在東京城過一輩子呢,五百文花的不冤枉!
其實,王柔花有着更加深遠的想法,自己的孩子一旦開始讀書識字,開封縣的縣學無疑是全大宋最好的。
一切都很好。
唯一的麻煩就是源兒不肯吃真正的飯食,除了母乳之外他根本就不碰那些吃食,不管是甜美的桂花糕,還是熬的金黃的小米粥,源兒一概不碰,這讓她很是爲難。
源兒如果不吃飯,怎麽長成一個男子漢?
好在源兒極爲懂事,每天隻要吃飽了就不哭不鬧,又一次掉在地上了額頭都出了大包,這孩子也就是癟癟嘴,還伸出手要自己抱。
這都是上天垂憐,可憐他沒了父親庇護,因此讓他早慧……
“源兒,桂花糕不能喂給狐狸吃。”
眼見兒子把一塊桂花糕準備塞進狐狸嘴裏去,王柔花一把就奪過來了,還是有些晚,桂花糕是從狐狸嘴裏奪過來的。
王柔花歎了口氣,重新把桂花糕塞進圍着自己叫喚的狐狸嘴巴。
鐵心源的手又塞進一個水桶裏去了,王柔花又把兒子的手從水桶裏拉出來。
這孩子最喜歡給自己搗亂了,尤其是水桶,有時候會碰翻水桶,即便是摔倒了也樂此不疲。
他如今已經可以昂着頭滿地爬了,甚至可以抓着東西站起來。
王柔花看着水桶裏已經被土弄髒了的水,想起兒子從來不去碰熱水這件事,自己有時候想給這個淘氣的孩子一個小小的教訓,特意把比較燙的開水放在一邊,準備等兒子去碰的時候,就給他的小手上滴一點熱水給他一個教訓,好改掉這個喜歡玩水的壞毛病。
可是,這孩子隻要見水被燒開了,就絕對不去碰,即便是把熱水放在他面前,他都不碰一下。
王柔花忽然瞅着自己的兒子道:“兒啊,難道說你是嫌棄這水不幹淨?”
鐵心源嘎嘎的笑着,還把濕漉漉的手放在母親的臉上,大腦袋一拱一拱的頂在母親的胸口和她玩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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