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半夜,容華以爲蘇茵睡了,一聲接一聲咳嗽起來,爲了不打擾蘇茵,他刻意壓低聲音,胸膛劇烈的起伏着,原本蒼白的面色,由于劇烈的咳嗽,染上一絲不正常的绯紅。
蘇茵閉着眼躺在他懷中,一動也不敢動,聽着他一陣陣咳嗽,整個人如被人淩遲一樣,眼淚無聲的趟過。
他故意壓低聲音無非是不想吵醒她,不想讓她擔心。
所以她不能醒,不能動,不能說,隻能裝作一副熟睡的摸樣。
直到東方泛白,容華才淺淺的睡着。
在他閉上眼的那刻,蘇茵緩緩的睜開了眼。
她看着這張近在咫尺的臉,雙後用力捂着嘴巴,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滿腔自責與悔恨,若不是她,他怎會落到今日這個地步。
一切都是她。
她才是那個罪魁禍首。
盡管她發出的聲音幾乎可不可聞,可容華還是聽到了,他睫毛微微震動了一下,一副好睡的摸樣,翻了個身,背對着蘇茵,慢慢的睜開了眼。
他一臉悲戚,眼中滿是苦澀,卻不知該如何安慰她。
雨停了。
他眼睜睜的看着太陽緩緩的升起。
就在蘇茵起身的那刻,他飛快的閉上眼睛。
蘇茵輕手輕腳的下了榻,站在榻前深深的看着容華,他面色煞白,眼下一片青黑,她知道他沒有睡着,就如同他知道,她背對着他哭泣一樣。
兩個人極力粉飾着本不存在的太平。
蘇茵緊咬着唇瓣,緩步走了出去。
雨後的空氣格外的清新,草木之香撲鼻而來。
她洗漱過後,來到廚房給容華準備早膳。
她費盡心思隻想讓他吃的可口一些。
她一踏出房間,容華便睜開了眼,他面色烏青,用力的咳嗽起來。
一陣陣咳嗽從房中傳了出來,蘇茵在廚房都清晰可聞。
蘇茵端了溫水進去,就在她踏進房間的那瞬間,容華擡眸朝她看來,眼中滿是溫柔,咳嗽聲瞬間止住。
“你醒了。”蘇茵看着容華盈盈一笑,容華看着她輕輕的點了點頭。
蘇茵慢慢的垂下眸子,将棉布打濕了,擰成半幹遞給容華,笑盈盈的說道:“夫主,擦把臉,我煮了飯,這就去端過來。”
容華故作輕松的一笑,擡眸掃了蘇茵一眼,打趣道:“我從不知我的阿茵竟是這樣的賢惠。”
蘇茵雙頰染上一絲绯紅,看了容華一眼提步走了出去。
就在她踏出房間的那瞬間,壓抑過的咳嗽聲再度響起。
蘇茵很快端了飯進來。
容華已經坐在桌前。
蘇茵将飯菜擺好,先給容華盛了一碗,又給自己盛了一碗。
兩人相視無語,吃起飯來。
蘇茵不停的給容華夾菜,容華全部吃下,看着蘇茵笑道:“阿茵廚藝見長,猶記當初我讓你給我燒頓飯,險些把自己給烤了。”
蘇茵擡頭看着容華一笑:“好吃你就多吃一點。”
容華吃了不少菜,喝了一碗白粥。
蘇茵一點胃口也沒有,她逼着自己吃了一些飯菜,還沒有容華吃的多。
用過早飯之後,蘇茵簡單的收拾了一下,攬着容華的手,拉着他去散步。
日光明媚,重重山巒之間彌漫着淺淺的霧氣。
林間小道,景色宜人。
蘇茵拉着他寬厚的手掌,時不時的擡頭看一眼他的側顔,恰在那時容華扭過頭來,一時之間與蘇茵四目相對,兩人皆淺淺一笑。
不需要什麽山盟海誓,什麽都不必說便已勝過千言萬語。
蘇茵心中一片苦澀,她多麽希望,這條路沒有盡頭,他們就這樣手牽着手一直走下去,直到天荒地老。
中午吃過午飯之後。
蘇茵讓容華上榻小睡一會。
容華一改往日的摸樣,對着蘇茵撒起嬌來,隻言睡不着。
無奈,蘇茵隻能搬出容華的琴來,哄他睡覺。
容華十分乖覺的躺在榻上,蘇茵就在屋中撫琴,就在他擡眸便可以看見的地方。
“铮铮铮……”琴聲流淌,蘇茵奏的不是别的曲子,正是她曾經對他奏過的鳳求凰,那時候她目的不純,隻想着與他劃清關系,如今琴聲蕩蕩,一如籠罩在山澗的霧氣,溫柔纏綿,淺淺訴說着她一腔深情。
這首曲子她彈了數千遍,熟悉的不能在熟悉了。
她從沒有想過還有機會,對着他當面彈奏。
容華聽着,眉眼滿是如水的溫柔。
時光好似靜止了一樣。
一室脈脈溫情。
她長發及腰,一如傾斜的月光,側臉如玉,溫順的眉眼噙着淺淺的笑,目光落在容華身上再難移開。
容華也是目不轉睛的看着她。
蘇茵彈着鳳求凰,奏了一曲又一曲,曼妙的琴聲之中,容華緩緩的閉上眼。
窗外的日光落在他身上,給他鍍了一層金色的光芒,他瘦了許多,夜不能寐,眼下一片青黑,卻絲毫沒有折損他的容光。
他睡了,蘇茵也沒有停下。
輕聲飄蕩,整整一個下午,林間小道之中一直回蕩着琴聲。
等容華睜開眼的時候,已經傍晚了。
“阿茵!”他随口喚了一聲,見屋裏沒了蘇茵的身影,眼中閃過一絲慌亂,瞬間坐了起來。
他眉頭一蹙,随意披了件外袍,便朝外走去。
才走到院子中便見蘇茵在廚房忙活。
蘇茵看見他放下手中的活朝他走了,笑盈盈的說道:“夫主,你醒了?怎麽就出來了。昨日才下了雨有點冷,快回屋裏去,飯菜馬上就好了。”
容華仿佛沒有聽到蘇茵的話一樣,他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裏,蘇茵神色一暗,還以爲他怎麽了,哪知他勾唇一笑,緩緩說道:“我知道了。”
說着便往屋裏走去。
對他來說世上最幸福的事就是這樣,他們和尋常的夫妻一樣,簡簡單單的生活在一起,看着日出日落,過了一日又一日,她就在他身邊,在他擡眼便可以看到的地方,吃着她煮的飯菜,雖然味道尋常,但對他來說已是最美的佳肴,聽着她絮絮叨叨的關懷。
這樣的日子真好。
晚飯蘇茵盡量做一些容易克化的飯菜。
就着一盞牛油燈,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說着往日的事,連簡單的飯菜都分外的可口。
是夜,蘇茵躺在容華懷中,聽着他的心跳,一刻也不舍得閉上眼。
他們兩個人都有些戰戰兢兢,深有一種如履薄冰的感覺。
就如同容華睜開眼,見她不在,第一個念頭想到的便是她離開了,所以他才會慌慌張張的出來尋她。
而她不敢閉眼,生怕她閉上眼,再睜開的時候,他便永遠的離開她了。
這看似平淡的幸福,是他們嘔心瀝血一起小心翼翼呵護着的。
轉眼已過了數日。
他們就這樣如尋常的夫妻一樣,快快樂樂的生活在一起。
縱然蘇茵變着法子給容華做飯,容華還是一日一日消瘦下去,每到夜裏他咳嗽的更厲害了,他緊緊的抿着唇,不肯發出一絲聲音來,蘇茵裝作一副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背對着容華的時候,短短數日,卻仿佛流盡了一生的眼淚。
每一次她都掩飾的極好,一點也看不出來哭過的摸樣。
她日日給容華彈琴,幾日下來,她也瘦了一圈,看着他日漸消瘦,生命從她指尖一點一點流逝,而她卻無計可施,隻能聽之任之,這種無可奈何的感覺,便如毒的不能再毒的毒藥,一點一點流進她的血液之中,蔓延至五髒六腑,四肢百骸。
這一晚,蘇茵與容華早早的上了榻,蘇茵依偎在容華懷中,容華讓她給他講一講,這些年他不在發生的事。
屋裏燭火搖曳。
蘇茵挑揀了一些開懷的事,徐徐的給容華說着。
容華聽着眉眼上揚,嘴角噙着一絲淺淺的笑,緊緊的抱着蘇茵。
忽的,他面色一白,整個人脊背一僵。
蘇茵察覺到他的異常,瞬間從他懷中坐起,驚慌失措的看着他說道:“容華你怎麽了?”
容華淡淡一笑:“沒什麽,隻是想喝茶了,你去給我煮一碗茶吧!”
“好。”蘇茵點頭下了榻,大步朝外走去。
外面玄月如鈎,星辰燦爛。
蘇茵站在容華看不見的地方,聽着從屋裏傳來壓抑過的咳嗽聲,一時之間淚流滿面。
“砰……”忽的,屋裏傳來一陣巨響。
“容華。”蘇茵面色一白,飛一樣沖進屋裏。
容華将蘇茵進來,臉上的笑一僵,将手藏到了身後。
水盆倒了下來,灑了一地的水。
蘇茵目不轉睛的看着容華,輕聲說道:“把你的手伸出來。”
容華仿佛沒有聽到她說了什麽一樣,笑着問道:“阿茵,茶煮好了嗎?”
空氣中彌散着一股細不可聞的血腥味。
若是旁人定然察覺不到,可蘇茵六識過人,她瞬間便發覺了。
她大步朝容華走了過去,容華一步一步朝後退去。
如今的他連走路都費力,又怎是蘇茵的對手。
蘇茵身子一閃,一把牢牢握住容華的手,他手中握着一方白色的面帕,帕子之上滿是鮮血。
容華極不自然的閃了閃目光,他看着蘇茵笑着說道:“不礙事的。”
蘇茵再也忍不住,她一下撲入他懷中,死死地抱着他,淚如雨下,苦苦哀求道:“我不要你死,不要你死,求求你不要離開我,不要丢下我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