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裏路不過是半個時辰的事。
蘇茵帶上數萬黑甲軍出了薊城,直奔土地廟而去。
四野一片荒蕪,因着尚在正月,萬物蕭條,不過偶有幾隻寒鴉飛過。
“嘎嘎……”寒鴉悲鳴,霧氣漸起,令人不寒而栗。
蘇茵望着已經出現在眼前的土地面,不由得眸色一冷,一片夜色中,土地廟燃着一盞燈,霧氣籠罩隐約可見。
馬蹄落在地上濺起一陣浮灰。
裏土地廟還有幾百米的時候,蘇茵棄馬改成步行,爲的便是不打草驚蛇。
她命所有的黑甲軍停了下來,隻帶了爲數不多的幾個人前往土地廟。
她穿着玄色的狐裘,帶着厚重的帽子,整張臉都籠罩帽子下,讓人看不見她的摸樣,更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等到土地廟跟前的時候,她右手微擡,示意所有黑甲軍在外等候。
緩步走了進去。
土地廟年代已久,有些破敗不堪,缺磚少瓦。
“你來了。”她不過剛剛踏進土地廟,還未來得及看清楚裏面的一切,一道聲音便響了起來。
她驟然擡頭望去,隻見從殘破的土地泥塑後面,緩緩走出來一個人。
那人一襲白色的狐裘,頭上戴着同色的帽子,帽子周圍布滿雪白的狐狸毛,遮去她大半張臉,可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
“蘇氏阿茵,你來了。”熟悉的面容,熟悉的聲音,非但沒有令她有一點松懈,反而令她神情越發凝重。
“姬玉。”蘇茵開口,聲音之中隐隐含着震驚。
她怎麽也沒有想到,王芷身後的人竟是周天子之後姬玉。
她是容華的妻。
又與她有救命之恩。
以至于她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姬玉緩步朝蘇茵走來,眉梢眼角水汽凝結成冰,帶着刺骨的寒氣,她嘴角一挑:“不錯,是我。”
蘇茵凝神看着姬玉,眼波流轉,盡是不解。
她不明白姬玉爲什麽要這樣做。
這樣做對她有什麽好處!
難怪王芷突然變得神通廣大,若是姬玉的話,一切便都說的過去了,以姬玉之能不惜纡尊降貴,處心積慮的對付她,這些手段倒也說的過去。
蘇茵輕啓朱唇,輕聲問道:“爲什麽?”
在蘇茵的注視下,姬玉笑了起來,她比蘇茵年幼一兩歲,卻比蘇茵城府更深,她那一笑極緻妖娆,妖娆之下是刺目驚心的殺意“因爲我恨你。”
蘇茵這就不明白,姬玉身爲周天子之後,身份貴不可言,又一手掌控着比容氏一族更龐大的勢力,如今她又是容華名正言順的妻,這樣無所不有的姬玉,對上一無所有她,她有什麽值得她羨慕嫉妒恨的。
姬玉冷冷的看着蘇茵,眼中爆出駭人的殺氣,冷冷一笑:“因爲我根本不是容華的妻。”
她咬着唇瓣說道,滿目不甘,每一個字都帶着顫抖。
蘇茵瞬間瞪大了眼,她眼中滿是震驚,衆目睽睽之下,容華親口說她是他的妻,還會有假?
這樣的話她如何去信。
“這不可能。”蘇茵一口否決姬玉的話。
既是容華親口所說,又怎會是假的。
他知道她的心意,這樣的事斷然不會拿了诓騙她。
姬玉臉上的笑一絲一絲斂盡,隻剩下不甘與滿目的蒼涼,她緩緩說道:“他身中劇毒,就要被江水吞滅的時候,是我泛舟恰巧路過救下了他,那時候他奄奄一息,口中不斷的喊着你的名字,是我将他帶回族中,将他從死神手中奪了回來,這三年多我日日守在他身旁,殚心積慮的爲他調養身體,我對他一見傾心,又與他日也相處,我以爲我能取代你在他心中的地位,可是你在他心中早已生根發芽,長成參天大樹,任誰也無法撼動分毫。”
姬玉說着落下淚來,她雙目仿佛被鮮血染就,帶着滔天恨意,欲把蘇茵焚成灰燼。
蘇茵面無表情的站在那裏,心中早已潰不成提。
“不管是族長的長老開口,還是我親自向他表明心迹,他始終不曾爲之心動,至始至終,他心心念念的也隻有一個你,蘇氏阿茵。”姬玉說着聲音一高,緩緩的閉上了眼,任由眼淚劃過她的臉頰。
蘇茵看似從容不迫的站在那裏,實則早已心如刀絞,血流成河,她鼻子一酸,胸腔滿是烈火焚燒一樣的痛。
姬玉眼波幽深,仿佛正濃的夜色,接着說道:“便是我費盡心思,想盡一切辦法給他調養身子,奈何他中毒太深,毒已入五髒六腑,前不久才能下榻自由行走,他能自由行走了,第一件事便是來尋你。我不放心他獨自上路,始終伴他左右,我看着他心急如焚,不辭辛勞日夜趕路,隻爲了早一點見到你。”
蘇茵垂下眸子,終于落下淚來。
“你不知道吧!他見了你是那樣的欣喜,三年一千多個日日夜夜,我從未見過他笑的如此開懷,就好似一個得了糖的孩子一樣,可他卻不與你相認,隻是不計性命,不計身份,在你左右保護着你。”姬玉每說一個字都心如刀絞,可她卻不能不說,這些話她埋在心裏太久,太久,以至于醞釀發酵,讓她找不到最初的自己。
她越是看着他,便是越是心痛。
世上有幾個女子,看着自己傾心相待的男子,爲了旁人什麽都不管不顧,眼裏,心裏隻剩下一個她。
她氣了,惱了,哭了,恨了,還是願意爲他演一場荒誕無稽的戲。
蘇茵好似萬箭穿心,她疼的幾乎不能呼吸,她從不知他爲她做了這麽多,從他說出姬玉是他的妻那刻,她縱然不恨他,不怨他,卻也固執的認爲他與這世間男兒無異,薄涼無情,在她心中始終認定是他負了她。
所以在她醒來之後,從來沒有多問一句他。
她不想知道他舍棄尊嚴那一跪,是爲了她?亦或者爲了天下蒼生?
她固執的什麽都不想知道,隻是想與他劃清界限,今生再不複相見。
“你可知道他爲何不願與你相認,甚至不願用真面目對你?”姬玉聲音之中滿是嘲諷,是在嘲弄蘇茵?亦或者隻是在嘲弄自己!
蘇茵咬着唇瓣,輕輕的吐出兩個字:“不知。”
她什麽也不知道,心安理得的認爲他負了她,如今想想隻覺得自己恁的可笑。
追根究底還是她不願意去相信他。
姬玉聲音突然一高,她滿目蒼涼,一字一句的說道:“因爲他命不久矣,不願讓你沉浸在重逢的喜悅中,還沒有回過神來,便要永遠的失去他,眼睜睜的看着他死在你面前。”
姬玉咆哮着說出這句話。
“你說什麽?”蘇茵瞬間僵在哪裏,她隻覺得腦中一片空白,甚至連自己的聲音都找不回來,她幾步上前,厲聲對着姬玉吼道:“他不會死的,他怎麽會死?”
這件事是蘇茵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的。
她情願他棄她,負她,也不要他死。
那麽他與姬玉成婚,生兒育女也是好的。
她不要他死。
姬玉一把扣住蘇茵的咽喉,她滿目淚光的一笑:“容墨做夢都恨不得他死,用在他身上的毒藥怎會是等閑之輩,那是令閻王都聞風喪膽的奪魄,一旦入體,唯有死路一條。”
那瞬間蘇茵什麽都看不見,什麽都聽不見了,姬玉的這句話在她腦海中不停的回蕩,爲數不多的幾個字瞬間将她擊垮。
那是令燕王都聞風喪膽的奪魄,一旦入體,唯有死了一條……
姬玉收緊手指死死地扣着蘇茵的咽喉,雙目血紅仿佛滴出血來,每一滴血都是她心頭之血,令她生不如死。
她願意就這樣守在他身邊,哪怕他心中沒有她都沒有關系,可是上天都不給她這個機會。
他就要死了。
“咳咳咳……”蘇茵劇烈的咳嗽起來。
“蘇氏阿茵,你忘了嗎?是你親手把塗有奪魄的玉簪插入他胸膛的,你忘了嗎?”姬玉聲音尖銳,帶着徹骨的恨,含着焚天滅地的殺意,聲聲質問道:“他爲了你不顧一切,爲了不讓你活在殺死他的愧疚之中,他求我陪他演一出戲,說我的他的妻,隻爲了一個人背負下所有,讓你好好的活下去,你被容墨擒了,容允是他的四叔,又替他守護容家多載,替他扛起整個容家,能讓他沒有牽挂的去死,他不能動容允動手,爲了你,他舍棄尊嚴,不惜跪求容允。”
蘇茵早已淚如雨下,聽着姬玉的一字一句,她隻覺得肝腸寸斷,放聲痛哭了起來。
她都做了些什麽?
她什麽都不知道,固執的不願意相信他,卻心安理得的活在他的庇佑之下。
如今他就要死了。
他爲她做了這麽多,細細想想,她又爲他做了些什麽。
蘇茵滿心愧疚,心痛的無法呼吸。
她胸膛劇烈的起伏着,身子一軟,跪在姬玉跟前,她死死地拽着姬玉的衣角,苦苦哀求道:“他在哪裏?求你告訴我,他在哪裏?我要見他!”
姬玉面容恁的猙獰,她冷冷笑道:“蘇氏阿茵,我嫉妒你發狂,恨你入骨,如今你有什麽臉面去見他?他一直心心念念着你,如今就要死了,你下去陪他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