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可奏音殺者不過兩人。
容華與蘇茵。
蘇茵葬身魚腹人盡皆知。
剩下的唯有容華。
以至于音殺一出,尚虞當下再無半分懷疑,容華當真已醒。
他面色煞白,雙目瞪得滾圓,眼中滿是痛苦難耐的神色,他一臉乞求的看向宋老,宋老乃是容華身旁的老人了,說話一向有權威,若是他開口,容華定不會再懲罰與他們。
“宋老,尚虞知錯了,您老快給少主說一說,尚虞之所以這樣做,不過是擔憂他的安危,絕無旁的什麽心思,請少主手下留情。”尚虞身子一軟,單膝跪在地上,臉上滿是驚恐。
“铮铮铮……”琴聲越發淩厲。
宋老站在那裏,淡淡的看着尚虞,一言不發。
長青冷冷一笑,看着尚虞的眼中盡是譏諷。
荀彧倒是面無表情的看着尚虞。
“啊……”随着琴聲越發淩厲,凄厲的慘叫聲此起彼伏,地上滿是翻滾的護城軍,已有血絲順着他們的七竅緩緩溢出。
“噗……”尚虞忽的捂着胸口,大吐一口鮮血,他滿目驚恐的看着地上的護城軍,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眼角,黏膩的感覺,令得他瞬間如墜冰窟,身上再無一聲溫度,一種失望的恐懼頓時将他淹沒。
輕聲之下,他隻覺得連呼吸都是痛的,腦袋脹的好似要爆炸一般,整個身子也好似膨脹了起來,随時都有炸開的危險。
他再也忍不住,一如所有護城軍一般,雙手抱着頭,身子縮成一團,躺在地上不停的翻滾着,那瞬間他甚至生出一股強烈想要自戕的念頭。
好在他尚有一絲理智,才沒有做出什麽無法挽回的事。
他拼盡最後一絲力氣,對着緊閉着的門,大聲吼道:“少主,尚虞知錯了,還請少主手下留情。”
一句如此簡單的話,他說的磕磕巴巴,氣喘籲籲,費力好大的力氣。
蘇茵聽得他求饒的聲音,雙眼一眯,冷冷一笑,漆黑的雙眸之中閃過一絲刺骨的寒意,她扭頭看向尚在榻上閉着眼的容華,不僅沒有停手,反而勾抹之間越發快了。
“铮铮铮……”清冷的琴聲一如利刃,卷起漫天殺氣。
“啊……”尚虞再也忍不住了,那瞬間他理智盡是,抱着頭厲聲喊叫起來,雙目一如血染一把,匍匐在地上,痛苦的哀嚎着。
就在尚虞快要撐不下去的時候,琴聲頓止!
天地間隻剩下淅淅瀝瀝的雨聲。
烏雲壓頂,令人窒息。
尚虞突然一聲不發了,他雙目無聲的躺在雨水之中,冰冷的雨水打在他臉上,絲絲寒意令得他發現自己還活着。
他面色煞白,眼神渙散,再無一絲張揚,了無生機的躺在那裏。
心中滿是鋪天蓋地的後怕。
尚虞能撐到此時,不過是因爲他功力不弱。
那些護城軍可沒這麽幸運了,已沒了十之八九,剩下的幾人也好似傻了一般,陷在失望的恐懼之中難以自拔,躺在地上不停的顫抖着,一句話都說不來。
蘇茵緩緩起身,她一手落在琴弦之上,垂眸一笑。
尚虞還不能死。
所以現在她饒他一命。
“哼!”長青一臉冷笑,看着尚虞沉聲說道:“不知死活!”
他眼底不由得拂過一絲贊賞之意,蘇氏阿茵這一曲音殺當真奏的極好。
瞬間滅了尚虞所有的威風。
尚虞這才慢慢的回過神來,他掙紮着從地上起身,匍匐着跪在容華門口,五體投地,聲音之中滿是顫抖:“尚虞有罪,多謝少主仁慈。”
一直未曾言語的宋老,垂眸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緩緩說道:“還不帶着你的人退下。”
“是,是……”尚虞一臉說了好幾聲,一副如釋重負的摸樣,眼中難掩深深的恐懼。
他對着門恭恭敬敬的一拜:“啓禀少主,尚虞告辭。”
宋老自知容華不會開口的,尚虞聲音一落,他便開口說道:“退下吧!”
“諾。”尚虞雙手一叉,臉上還彌留着一絲死灰之氣。
他掙紮着起身,不過走了數步,腳下一軟,又重重的摔在地上,費了好大的勁才站起。
那些幸存的護城軍也掙紮着起身,跟在尚虞身後,皆是一瘸一拐,走的極慢。
長青冷眼看着他們,從懷中拿出化骨散,往地上一抛。
“砰……”白色的瓷瓶瞬間炸開。
黑色的粉末頃刻間與雨水融合在一起。
“滋滋滋……”焦糊的味道擴散開來。
尚虞扭頭看來,便将地上的屍骨瞬間化成粉末,被雨水沖刷的一幹二淨。
那一刻,他的臉瞬間失去所有的血色,變得蠟白蠟白的,難以言喻的驚恐深深的刻在他的腦海之中,久久揮之不散。
他腳下一軟,險些又摔倒在地。
那些幸存的護城軍順着他的視線看來,頓時吓的魂不附體。
“走……”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涼氣,沉聲說道,再無半分留戀,大步轉身離開。
不過片刻,滿地橫屍便是消失殆盡。
雨越來越大。
直到他們離開。
長青,宋老,荀彧三個人才推門而入。
蘇茵坐在容華榻邊,垂眸一言不發的看着他,眼中滿是化不開的憂傷。
宋老看着她,輕歎了一聲:“姑娘,你也不必太過憂傷,少主他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安然無恙的。”
他聲音一落,一屋子人頓時都沉默起來。
蘇茵緩緩的擡起頭來,一一看着他們三人,輕聲說道:“你們勞累了一夜,都下去休息吧!我在這裏陪一陪他。”
長青張口想說些什麽,卻被荀彧給拉住了。
宋老張口說道:“那就有勞姑娘了。”
三個人一同轉身離開。
屋裏隻剩下蘇茵與容華。
直到出了門,長青沉着臉,梗着脖子對着荀彧吼道:“你爲何不讓我開口,我就是不願讓她待在少主身旁,少主這幾次三番受傷,那次不是因爲她。”
“夠了。”荀彧還未開口,宋老便冷冷呵斥道:“你該明白少主的心意,若是少主醒着,想來也是願意讓她陪着的。”
長青聲音一高:“可我不願意!”
再不看他們一眼,轉身沖入大雨之中,消失不見。
“唉!”宋老看着他背影,忍不住歎息一聲。
荀彧看着宋老,緩緩說道:“你說四日之後,真會有水患嗎?”
宋老頓時凝神看着他:“我也不知,我們拭目以待吧!”
不過一日,水患之事便是人盡皆知。
一時之間,人心惶惶,所有人都沉浸在水患的恐懼之中。
連赢律也不敢掉以輕心,在第一時間召集群臣,商議水患一事。
這期間無數的百姓舉家搬離,皆往高處避去。
這也就是容華開口。
若是蘇茵以她之名,将水患之事昭告天下,隻怕要被人笑掉大牙,不僅如此,她還會被世人當做妖婦,施以火刑,焚成灰燼。
一日一日就這麽過去了。
轉瞬已是蘇茵預言那一日。
泾陽城中百姓已搬了十之八九,所剩不過幾戶膽大的。
這幾日,尚虞好似人間蒸發了一樣,一點動靜都沒有。
容華還未醒來,蘇茵日日守在他榻邊,不肯離開,心中僅存的那點希望被摧殘的一幹二淨。
不過數日,她便瘦了一圈,眼下一片青黑,漆黑如墨的眼中如陰雲避日,透不出一絲亮光來。
她的世界,從此暗無天日。
“容華,你已經睡的夠久了。”蘇茵一襲烏黑的袍子,一副少年的打扮,緊緊握着容的手,貼在她的臉頰,喃喃道:“爲何還不肯醒來?”
她目不轉睛的看着他,鼻子一酸,落下兩行清淚。
她目中帶着化不開的憂傷,含着淡淡的幽怨,一字一句說道:“你若是再不肯醒來,我就,我就……”
說着,說着,蘇茵再也說不下去了。
她伏在容華身旁,捂着嘴巴失聲痛哭,不讓自己發出一絲聲音來。
他若不肯醒來!
她又能怎樣?
她從未覺得這般手足無措,這般無助。
便是他就這樣再也不會醒來。
她又能做些什麽?
她能做的無非是屠盡那些害他之人。
可這之後呢?
“容華……”蘇茵嗚咽的喚着他的名字,一聲又一聲:“容華……容華……你醒來……”
任她如何呼喚,榻上的人始終沒有一點反應。
宋老,長青還有荀彧,站在門口,聽着她的嗚咽聲,皆是一臉沉痛。
長青伸手便要推門而入。
宋老卻是看着他搖了搖頭:“天還未黑,還有一些時候,再等一等吧!”
如今水患之事已是天下皆知,若是水患不能如期而至,便是少主醒來也必會身敗名裂,落一個妖言惑衆之名。
屆時,隻怕家族再也容不下少主。
長青和荀彧皆是心知肚明。
便是如此,長青才這般急不可耐,想要問一問蘇茵。
長青面色一沉:“我能等,可旁人能等嗎?”
多少人等着看少主的笑話,他們又不是不知道。
甚至連赢律都派人來問,水患之事到底是否屬實。
這雨是下了七日,可未必一定會有水患。
長青推門而入,冷冷看着蘇茵,質問道:“蘇氏阿茵,眼看天就要黑了,你說的水患在哪裏?”
宋老和荀彧也走了進來。
蘇茵緩緩起身,扭過頭來,一瞬不瞬的看着他們。
長青根本不等她開口,便接着說道:“我看你是誠心想讓少主身敗名裂吧!”
話已說的難以入耳。
“長青。”宋老看了長青一眼,示意他莫要亂說話。
長青卻是理也不理,冷冷呵斥道:“我真是後悔自己信了你的鬼話,少主怎會錯看了你這個妖婦,一次一次舍命相救,你便是這般回報于他的。”
“我殺了你!”長青說着,抽出腰間長劍,劍鋒一掃直指蘇茵。
荀彧當下攔下長青,沉聲說道:“長青你這是做什麽?”
“荀彧你放開我,我要殺了這個妖婦!”長青說着便要推開荀彧。
“長青,夠了。”就在那時,宋老厲聲吼道。
他怒視着長青,一字一頓說道:“你鬧夠了沒有?”
他始終都不信,蘇茵會故意陷害容華,使得容華落入身敗名裂之地。
長青雙目滾圓,怒視着蘇茵,冷冷吼道:“你倒是開口說話啊!”
蘇茵漫不經心的看着長青,冷冷一笑:“這便沉不住氣了嗎?”
說着,她慢慢垂下眸子,嘴角淺淺上揚,眼角帶着譏諷“該來的人還未來,你又急些什麽?”
有的是人比他們更着急。
可他們不是也沒有來嗎?
便是天黑了,不也還有漫漫一夜。
雨還下!
一語落下,蘇茵驟然擡起頭,凝神看着他們三個人,擲地有聲的說道:“若是天亮之時,水患還未至,你們便把我推出去,告訴世人,一切皆是我所爲,我才是那個妖言惑衆的妖婦,與容華無關,屠了我也就是了。”
長青雙眼一眼:“好,我們便陪你在這裏等。”
夜幕降臨。
時間緩緩流逝。
蘇茵在屋裏陪着容華。
長青,荀彧,宋老三個人站在門外,三個人神經緊繃,一刻又不敢松懈。
下了七日的雨,漸漸止住了。
那瞬三個人的心瞬間跌入谷底。
雨都停了,還有什麽水患。
長青眉頭緊鎖,看了宋老與荀彧一眼,剛要推門而入,去質問蘇茵。
“砰……”就在那時,緊閉着的大門被人粗魯的撞開。
尚虞帶着一隊人馬,橫沖直撞的闖了進來。
比起上一次,這一次他氣勢越發張揚,一副雄赳赳氣昂昂模樣,雙眼頂在頭頂,目中無人的很。
“尚虞?”長青冷冷看着他,沉聲質問道:“你這是作何?”
宋老一言不發的看着尚虞身後的那些人。
他們雖然還穿着護城軍的衣服,但是比起前幾日的那些護城軍卻不同了,他們一個個氣勢内斂,下腳極輕,一呼一吸之間幾乎細不可聞,一看便是内力深厚。
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這一點荀彧也發現了。
長青也是心知肚明的很。
“哈哈哈……”尚虞大聲笑道,雙目一凝,一字一句的說道:“我來此地,自然是來見少主的。”
“少主不見任何人,你還是回去吧!”長青面色一沉,雙目已含着殺氣。
“這可由不得你們。”尚虞聲音一落。
他身後的護城軍便将容華所在的房間團團圍了起來。
陰雲散去,天上透出幾顆星子,星光黯淡。
尚虞雙手一叉,高聲說道:“請少主出來一見,五日之期已到,敢問少主水患現在何處?如此妖言惑衆,怎堪爲我容氏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