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哪裏有青山綠水,有一年四季不敗的花,春日可以于桃樹下,看雲卷雲舒,賞落英缤紛,夏可以于江上泛舟,賞荷垂釣,秋可于梅樹下釀酒。
于生于極寒之地的趙人來說,這裏沒有酷寒的冬日,再适合隐居不過了。
想當初蘇茵推開諸國地圖,選了許久,才選中這裏。
上庸之城與楚之都城甚遠,可以說天高皇帝遠。
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林,這個道理蘇茵還是懂得。
所以她并未選擇一處深山老林,徹底隐居起來。
她喜歡住在人氣十足的鬧市。
上庸幾乎滿足了蘇茵所有要求。
那一日,于落雁崖上,原深拖着她一同墜下,結局卻是截然不同。
原深當場摔了個粉身碎骨。
而她由無爲救下,以死遁世。
帶着一家老小來了上庸。
猶記當日,母親與阿衍于馬車醒來的時候,那副震驚的摸樣。
因爲他們最後的記憶,停在了王宮隕命的那一晚。
蘇茵并未隐瞞他們,細細的給他們講了講其中緣由。
于風口浪尖之上,蘇氏阿茵已是不死不行。
等到出了邯鄲與外祖母彙合的時候,兩人更是驚得下巴都快掉了下來。
蘇茵故意沒有告訴他們,便是想給他們一個驚喜。
豈料,他們是驚喜了。
隻是外祖母是有驚無喜。
一見原氏與蘇衍,呂氏抱着他們放聲大哭起來,她以爲他們皆死了,一同到了另一個世界,悲從心來,怎麽也止不住哭聲。
還是蘇茵告訴她,她們都還好好的活着。
呂氏才停止了落淚。
當着原氏和蘇衍的面,她什麽都沒有說。
死而複生,也并未太過歡喜,反倒是一副郁郁寡歡的摸樣。
蘇茵知道,外祖母雖上了年紀,但從來都是個清醒的。
尋了個原氏和蘇衍不在的時候,她一把抓着蘇茵的手,艱難的問道:“阿茵,你這般處心積慮的将我帶出來,可是原家徹底不行了?”
從前她是不知她那兒子的野心,可她卻也不糊塗,知子莫若母,從他将原沁嫁給趙信的時候,她就知道了他心中所求。
那一日,阿茵到來,試探了她一番,她就已經知道,原家就快要不行了。
隻是沒想到會這樣的快。
蘇茵并未隐瞞她,卻也并未多說。
她輕輕的握着呂氏的手,伏在她膝上,垂眸說道:“外祖母,世道輪回,一切不過是因果循環,有因,有果,你還有我們。”
呂氏何等通透,當下無聲的落下淚來。
可又無能爲力。
上一世,原家落得個滿門皆斬的結果。
這一世,亦未有絲毫改變。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蘇茵絞盡腦汁的将呂氏救了出來。
一路上,蘇茵故意讓蘇衍伴着呂氏身旁,他叽叽喳喳說了不少,慢慢的才将呂氏從悲傷中拉了出來。
可蘇茵知道,有些傷痛,不管時間如何更疊,永不消退。
隻是放在心底藏了起來,夜深人靜的時候,還會痛,且又無法與人言說。
原家之事,蘇茵并未隐瞞原氏。
她是原家的一份子,理應知道。
原氏知曉後,也是一陣唏噓。
不到一載,她的日子便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還好她再不是那個深閨之中不谙世事的婦人,如今她看透世間冷暖,不然遭逢巨變,她定然挺不過來。
她側目看着爲了他們操碎了心的女兒,不由得便笑了。
不管如何,他們一家人始終在一起這就夠了。
原氏也整日伴着呂氏,無微不至的關懷着。
蘇茵早派人在上庸置辦好了宅院。
有老有小的,她并未着急趕路。
甚至故意放緩了速度,讓他們見識一下各地風俗。
足足用了半月有餘,一行人才到了上庸。
蘇茵置辦的宅院就在上庸城中,繁華之處。
于邯鄲的宅院相比,這裏的宅院格外精緻,小橋流水,亭台樓閣,曲徑通幽,帶着江南的秀美。
一行人瞬間便愛上了這裏。
連着原氏也是心情格外的舒暢。
邯鄲對她來說終究是一處傷心地。
置身與仙境一般的地方,又有原氏和蘇衍,蘇茵陪伴着,呂氏也漸漸恢複了往日的心境。
畢竟人總是要往前看的。
從落雁崖歸來,蘇茵便棄了女裙,一路皆是少年打扮。
不知爲何,她竟也愛上是白色衣袍。
她一襲潇潇白衣,雙眸如墨,頭發梳理的一絲不苟,一把折扇在手,也是恁的風流。
休整了數日,褪去滿身疲憊之後。
這一日,豔陽高照。
蘇茵帶着無爲徒步上了街。
入目滿是烏泱泱的人群,耳邊皆是小販的叫賣聲,比起邯鄲竟毫不遜色。
走在人群之中,蘇茵始終嘴角含笑,整個人仿佛從新活過來一般,舉手投足間,說不出的輕松。
上一世,蘇茵終其一生也困在四四方方的院子中。
猛地來到上庸,也是好奇的很,東張西望,看看這個,興緻來了,甚至會伸手摸上一摸。
但凡她摸過的東西,無爲都買了下來。
才走了一半的路,無爲懷中便抱滿了東西。
忽的,天上飄來一朵陰雲。
方才還是豔陽高照的天,瞬間下起雨來,變化之快堪比孩童的臉。
無奈,蘇茵和無爲隻得躲進一處茶館之中。
叫了一壺清茶,細細的品了起來。
街上的人皆散了去。
忽的,一輛馬車駛過。
好巧不巧,車中的人恰好撩開車簾,往外看了那麽一眼。
隔着層層雨幕,蘇茵一眼望去。
這世間總是這般機緣巧合。
那人的面孔恰好入了蘇茵的眼。
那瞬間,蘇茵不由得的勾唇笑起,眼中滿是譏諷。
若非今日一見,她都快将他遺忘了。
魏國王宮,哪一出音殺之後,她以爲他定然早已殒命,豈料,他竟然毫發無傷的出現在上庸,貌似還活得格外潇灑。
這叫她心中,恁的不是滋味。
誰叫她一向是個心胸狹窄的人呢!
“怎麽了?”無爲順着蘇茵的視線望去,不由得出聲問道。
蘇茵瞬間揚眉一笑:“不曾想竟在這裏遇見一個故人。”
可見這世間如此之小。
不管是善緣,還是孽緣,總是很容易相見的。
無爲當下雙眼一眯,帶了幾分戒備,沉聲說道:“誰?”
他雙目一沉,已帶了滾滾殺氣。
這難得的平靜,他決不允許有人破壞。
世人皆知,蘇氏阿茵已死。
這一路上,他們可是聽了很多版本。
有人說蘇氏阿茵葬身魚腹之中。
又有人說蘇氏阿茵原本便是九天之上的仙子,不過是歸本溯源,回歸仙界了。
還有人說蘇氏阿茵順水而下,倒了一處世外桃源隐居了起來。
“謝懷瑾。”蘇茵淡淡說道,聲音不帶絲毫起伏。
無爲頓時便笑了“你被擄魏國,這筆賬該好好的跟他算上一算。”
“正合我意。”兩人對視一笑,蘇茵勾唇說道:“派人好好查一查,看得出他如今過的很是潇灑呢!”
無爲瞬間起身走了出去。
蘇茵飲完了一壺茶,無爲才回來。
雨也停了。
被雨水沖刷過後的天空,格外澄淨,與不遠處湛藍的湖面融合在一起,天水一色,使人心境多了一絲平和。
無爲坐在蘇茵對面,淡淡一笑:“謝懷瑾也是個有本事的,這才幾日,便将上庸城城主的女兒杜若,迷得個暈頭轉向,非君不嫁,明日就要大婚了,可憐這城主唯有一女,日後這上庸可就是謝懷瑾的天下了。”
蘇茵看着無爲,垂眸一笑:“可惜他遇見了我們。”
美夢即将破碎。
蘇茵緩緩起身。
無爲跟在她身後,一同出了茶館。
蘇茵扭頭看了一眼身旁的無爲,挑眉說道:“安排下去,明日給他送上一份大禮。”
無爲心領神會的點了點頭。
次日,上庸城主嫁女,整個上庸格外的熱鬧。
謝懷瑾從不是個低調的,他這人一向張揚。
蘇茵坐在一處茶館的二樓雅間,看着他穿着一襲大紅的喜服,騎着高頭大馬,眼角眉梢滿是說不出的得意。
鑼鼓喧天。
在他身後是一頂八人擡的轎子。
仆從婢子成群結隊,陣仗可不小。
轎子之上繡着大紅的喜字,落入蘇茵眼中,格外的刺眼。
“等着看好戲吧!”無爲緩步走到蘇茵跟前,勾唇冷冷一笑。
“我今日來,可不就是看戲的!”蘇茵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茶,上挑的眼尾滿是譏諷。
“謝郎,謝郎……”忽的,圍觀的百姓之中傳來一陣騷動。
一個面容清秀的年輕女子,懷中抱着一個孩子,一下沖到了謝懷瑾跟前。
“嘶……”馬一驚,險些将謝懷瑾給摔下去。
一道道目光之中,那女子深深的凝視着謝懷瑾,瞬間淚流滿面,聲音恁的悲恸,低聲吼道:“謝郎,你說會回來娶我,我便帶着孩子,一直等着,盼着,哪曾想他日誓言,轉眼成空,這才幾日,你便要另娶她婦了,你怎可負我?怎能負我?”
一時之間,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變了又變,皆目不轉睛的看着謝懷瑾,一臉鄙夷。
謝懷瑾瞬間愣住了,片刻,回過神來,對着那女子大聲斥責道:“你休得胡言,我根本不認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