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人脊背僵硬,連聲音都是帶着顫抖的。
蘇茵凝眉看着他,緩緩說道:“木秀于林風必摧之,而我如今就是風頭太盛了。”
以至于一個個心懷不軌的人,将視線放在她身上,一瞬不瞬盯着,隻待有個機會撲上來将她撕咬的屍骨無存。
便如現在,她受人脅迫,進退不得。
無爲何等聰明,他瞬間便明白了蘇茵的意思,他聲音低沉,緩緩說道:“大王不惜以夫人和阿衍的性命要挾于你,所爲何事?”
蘇茵勾唇一笑,冷冷一笑:“他要我嫁給趙初!”
蘇茵聲音一落,無爲面色瞬間一沉,衣袖下的手緊握成拳,手背上青筋凸起,無聲的彰顯着他的憤怒,他看着蘇茵,一字一頓的說道:“眼下該怎麽辦?”
蘇茵嫣然一笑:“我不是說過了嗎?蘇氏阿茵該死了。”
她眸光冰冷,面上一片譏諷。
緩步走進大廳,伸手撫摸過原氏平日裏常坐的矮幾,還有蘇衍時常在手中擺弄的小玩意,微微蹙起眉頭。
“阿茵……”無爲知道她心中的哀傷,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勸慰,隻能站着她身後目不轉睛的看着她,他面上拂過的傷痛,一點也不比她的少,甚至更濃幾分。
這些日子的相處,他亦把原氏和阿衍當做親人。
此刻他恨不得立刻去王宮之中把他們給救出來。
蘇茵緩緩的扭頭看着他,冷冷一笑:“趙驚羽回來了,且從回王宮,她與我素來有仇,便是上一次我被擄到魏國,她也是功不可沒。”
“我這就去殺了她。”蘇茵聲音剛落,無爲擡頭看了她一眼,轉身就走。
“無爲。”卻被蘇茵随即叫住。
無爲一言不發,扭頭看着蘇茵。
蘇茵嘴角一勾,緩緩說道:“她還有用,這場戲少了她可演不下去。”
無爲不明所以的看着蘇茵。
蘇茵冷冷一笑,垂眸說道:“她早已恨我入骨,此刻母親和阿衍在宮中,她必會尋找機會下手。”
無爲臉上瞬間起了殺意。
蘇茵一頓,接着又道:“我要你入宮時時刻刻守在母親和阿衍身旁。”
蘇茵幾步上前,走到無爲面前,目不轉睛的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說道:“牢牢的将他們給我護住,便是王宮又如何,以你的身手自可神不知鬼不覺的來去自如。”
這點本事他還是有的。
無爲深深的看着蘇茵,輕輕的點了點頭:“好,我這就去。”
蘇茵雙眼一眯,眼底泛着冷意,聲音低沉的說道:“王宮之中慣用的伎倆便是用毒,我想趙驚羽能做的也不過如此。”
說着,她呵呵一笑,挑眉看着無爲又道:“從府中挑一個擅長用毒的高手與你同去,無論趙驚羽做了什麽,都不要打草驚蛇,一定要及時告知我。”
“好!”無爲點頭說道。
蘇茵看着他一笑:“你去吧!”
蘇茵一句說完,也不等無爲開口,緊接着又道:“一定保護好自己。”
無爲深深的看着蘇茵,輕輕的點了點頭。
在蘇茵的注視下大步轉身離開。
蘇茵面無波瀾的看着他的背影,嘴角泛着淡淡的冷意。
餘光落在院子中。
這裏還是容華的院落,原本她準備找一處合适的地方挪出去的。
如今也不用了!
索性住不了幾日了。
大王是個性急的,賜婚的旨意明日一早就會昭告天下。
她冷冷一笑,此刻他怕是坐立難安吧。
不管任何人膽敢對母親和阿衍出手,她都不會放過他。
今後的每一日,便是活着,他也會食不知味,輾轉反側夜夜無眠,便是這種深入肺腑,死亡的恐懼最是折磨人了,甚至比死更加煎熬。
蘇茵命婢子搬來琴,有一下,沒一下的彈着,少了母親,阿衍,還有無爲的院子,空蕩蕩的一點人氣都沒有,格外的孤寂。
她提不起一點興緻。
中午簡單的用了些午飯,稍稍休息了片刻,蘇茵便喚人牽來馬車,坐上馬車出了院子。
有一個人從始至終,她都不敢有片刻的忘記。
那個人便是原深。
她敢肯定她這次遇襲,定與他脫不了關系。
在邯鄲城中能神不知鬼不覺謀劃這一切,隻手遮天的人非趙信莫屬。
趙信可與她往日無怨,近日無仇的,犯不着大費周章的隻爲了置她于死地,原沁嫁給趙信,原深必然已經投入趙信的門下,以他的唇舌說動趙信對她動手,輕而易舉的很。
她此去原府,卻并非爲原深而去。
這麽些日子,她也該去看一看外祖母了。
有些事不得不做了。
她老人家待她的好,那是真心實意的好,她更是不敢有絲毫的忘記。
不知她老人家可還好!
身子可還硬朗,牙口可還好。
蘇茵下了馬車,擡頭看着原府的牌匾,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裏,若不是外祖母尚在,她此生都不想再踏進這裏一步。
她定了定心神,緩步走上台階。
原府的仆從是認識蘇茵的,一見蘇茵,那仆從瞬間一愣,結結巴巴的說道:“蘇,蘇,姑娘。”
蘇茵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張口說道:“我要見外祖母。”
“好,好,我這就去禀告老夫人。”那仆從看了蘇茵一眼急忙跑開。
今時今日的蘇茵,可不是從前那個一無所有,寄人籬下的蘇茵。
如今她更是茵公主。
原府的仆從自然不敢攔着她。
她一步一步走了進去。
恰好遇見了原沁,原沁一副婦人的打扮,妝容,服侍,無不富麗堂皇,一派天子家的風姿。
一見蘇茵,她錦帕遮面,一臉譏諷的笑了起來:“我說這稀客是誰呢?原來是阿茵呀!”
原沁一面說,一面在婢子的攙扶下緩緩朝蘇茵走了過來。
蘇茵面無表情的看了她一眼,擡步便走,因爲她根本不想在她身上浪費一點時間。
豈料,原沁幾步上前,伸手擋住她的去路,趾高氣揚的看着她,尖聲說道:“我有說你可以進去嗎?”
蘇茵也不惱怒,她淡淡的瞟了原沁一眼,漫不經心的說道:“你沒有資格。”
這裏上有外祖父,下有原深,何時能輪到她做主。
原沁一下就怒了,她冷眼看着蘇茵,呵呵一笑:“我怎就沒有資格,這裏是我的家,而我如今更是公子信的夫人,你見了我也是要跪地行禮的。”
說着,她聲音一高,對着蘇茵呵斥道:“你還不趕緊給我行禮?”
她這副狂妄自大的樣子,令得蘇茵瞬間便笑了。
蘇茵雙眼微眯,上上下下打量了原沁一眼冷冷笑道:“若我記得不錯的話,趙信明媒正娶的夫人是宋氏阿薇。”
果然,她聲音一落,原沁瞬間面色一變,仿佛被人踩到了痛處,面上一陣青,一陣紅,難看的厲害。
豈料,蘇茵接着又道:“你不過一妾,又有什麽資格讓我行禮。”
“你……”原沁瞬間惱羞成怒,整張臉都憋紅了,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恰如蘇茵所說,她不過一妾。
蘇茵唇角一勾,冷眼看着原沁,慢條斯理的說道:“而我如今可是茵公主,你還不向我行禮。”
“茵公主?”原沁難以置信的看着一旁的婢子,對于蘇茵她向來是不屑,故而也從不聽有關她的消息,所以她是不知道的。
可她身旁的婢子皆是趙信府邸的人,她們卻是知曉的。
“見過茵公主!”趙信府中的婢子都是經過專人訓練的,自然知曉尊卑禮節,原沁能不把蘇茵放在眼中,她們卻不敢,所有婢子皆對蘇茵行禮,且是跪拜之禮。
唯有原沁一人站在那裏,面色難看的厲害,一臉難堪,幾乎都要哭出來了。
蘇茵一眼掃去:“怎地你不對我行禮嗎?”
那一眼滿是譏諷。
一旁的婢子擡手扯了扯原沁的衣角,給了她一個眼神。
“見過茵公主。”原沁萬般不願的跪了下來對着蘇茵行禮。
蘇茵看都不看她一眼,從她面前踏了過去。
隻留個原沁一個高不可攀的背影。
誠然如今的蘇茵已是她高攀不起的。
“阿茵,你可來了。”蘇茵才走沒幾步,呂氏便在婢子的攙扶下,顫顫巍巍的走了過來,聲音都帶着顫抖:“外祖母還以爲你再也不來看我了。”
呂氏說着,聲音哽咽,落下眼淚。
“外祖母!”蘇茵幾步走來過去,撲通一聲跪在呂氏面前:“是阿茵不孝了。”
呂氏伸手便去拉蘇茵。
“阿茵你快起來,原是外祖母對不起你。”呂氏哭着說道,一臉自責。
蘇茵緩緩起身,視線落在呂氏身上,心中一陣酸楚。
不過幾日,外祖母便蒼老了這麽多,整個人又瘦又幹,比起以往那副富态的摸樣,幾乎脫了像。
“外祖母……”蘇茵的聲音也帶了哽咽。
“走,走,走,上屋裏去,外面太陽曬得慌。”呂氏一把牽過蘇茵的手緊緊握着,拉着她便朝屋裏走去。
一路上,呂氏問了許多話,蘇茵都一一作答。
她問了原氏,又說起阿衍,仿佛有說不完的話。
蘇茵跟着呂氏不過前腳踏進屋子,冷氏便來了,她笑盈盈的看着蘇茵,話裏話外滿是刺,張口說道:“呀!我還當是誰呢?原來是阿茵,這麽久不來,可是忘記了原府的門朝那,今日能找上門來也真是稀奇的很!”
“你少說幾句吧!”呂氏冷眼掃了冷氏一眼,冷冷呵斥道。
冷氏卻是一笑:“母親,這樣狼心狗肺,連自己親生父親都不救的人,還是少來往的好。”
冷氏這般怒氣沖沖,怕是已知曉剛才那件事,來給原沁出氣的。
蘇茵也不惱怒,她一眼朝冷氏看去,面無表情的說道:“現在我以公主的身份命令你出去。”
她聲音一落,縱然冷氏再如何氣焰嚣張,也不得不轉身離開。
冷氏冷冷一哼,惡狠狠的瞪了蘇茵幾眼,大步轉身離開。
“阿茵,她本就是個糊塗的,你休要與她計較。”呂氏拍着蘇茵的手,輕言細語的安撫着她,生怕她會難過。
蘇茵坐在她身旁,柔柔一笑:“外祖母,我不會與她計較的。”
“好,好,好……”呂氏一笑,心中滿是寬慰。
蘇茵拉着她的手,附在她膝前,緩緩說道:“母親天天念着您,連阿衍也甚是想念你,阿茵更是不能沒有你,你就跟着我們一起住吧!”
這才是蘇茵今日來的目的。
原深已在權利的路上一去不複。
等待他的将是一條萬劫不複之路。
而她不能眼睜睜的看着外祖母陪着他們一同赴死。
除了母親和阿衍,這邯鄲城中牽絆着她的心的就隻剩下外祖母了。
上一世,她對她的好,對她的維護,她至死不能忘記。
呂氏瞬間難以置信的看着蘇茵,喃喃說道:“阿茵……”
她一臉爲難,手心手背都是肉,這讓她如何選擇,豈不是左右爲難。
她的猶豫,她的爲難都寫在臉上。
蘇茵如何能不知。
可是她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
蘇茵聲音放柔,帶了幾分軟糯,用手扯着呂氏的衣衫,笑盈盈的說道:“你在這裏住了這麽久,也該去陪一陪我們了,外祖母不能這樣偏心。”
她一副小兒女的姿态,令得呂氏一下便笑了,呂氏滿目慈愛的看着她,不忍一口回絕,說道:“容我思慮幾日。”
蘇茵眼中一亮,點頭應道:“好,外祖母可不能反悔。”
她慢慢的垂下眸子,臉上拂過些許難過。
無論原深如何,他終究是外祖母的兒子,他們血脈相連,有些痛必定是撕心裂肺,痛不欲生的。
譬如喪子之痛。
隻能讓時間去撫平,也許此一生再難撫平。
蘇茵陪了呂氏好一會,才離開。
呂氏是萬分不舍,送了又送,一直将蘇茵送出了大門,看着蘇茵上了馬車,還不舍得回去。
直到連蘇茵乘坐的馬車都看不見了,才戀戀不舍的回去。
蘇茵一身疲憊的靠在馬車之上,心中想念母親和阿衍,念得心都疼了。
“砰……”忽的,馬車猛地震動了一下,險些将蘇茵給摔了出去。
“你是怎麽駕車的,沒有長眼睛嗎?”一道叫罵聲響起。
蘇茵的車夫也不是好惹的,他當下還了回去:“分明是你們撞上我們的馬車,若是不長眼睛也是你們。”
蘇茵撩開車簾看去,才發現竟是兩輛馬車撞在了一起。
不巧的是,對面的馬車同樣從車窗探出一人來。
來人不是别人,正好是原深。
視線相交的那瞬間,蘇茵淡淡一笑。
原深亦笑了起來。
兩個人分明沒有說一句話,卻直叫人覺得一股劍拔弩張的壓迫感撲面而來。
“讓開路來。”蘇茵張口對着車夫說道。
車夫瞬間将馬車靠邊,讓出條路來了。
“走!”原深意味深長的看了蘇茵一眼,勾唇一笑,伸手放下車簾。
兩輛馬車一南一北的錯開。
蘇茵靠在馬車上,冷冷一眼,一臉譏諷。
他既已踏上死路,她又與他搶什麽道,索性讓他過去,讓他一回又如何。
沒了母親和阿衍的家。
這一晚,蘇茵躺在榻上輾轉反側,無論如何都難以入眠。
實在睡不着了,蘇茵索性起來了。
她将琴架在窗前,就着月光彈了整整一夜。
這一夜,琴聲時斷時續。
恰如蘇茵的心,上上下下難以平複。
果然不出蘇茵所料,第二日,早朝之上,大王當着文武百官的面,當衆宣旨賜婚,且婚期就定在十日之後,很是匆忙。
朝堂之上,一衆文武百官無不震驚。
然,所有人心中的震驚都抵不上趙初心中的震驚。
站在他之前的趙信,更是驚得嘴巴都合不上了。
父王此舉何意?
蘇氏阿茵如今的聲名,天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她智謀無雙,且擁那等神技。
諸國國君皆向父王求娶于她,父王讓她嫁給趙初,欲立他爲儲之意已是昭然若揭。
那他呢?
他算得了什麽?
豈非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趙信面色巨變,整個人幾乎站立不穩。
不止是他,連那些與他同在一條船上的臣子,也當下大驚失色。
震驚之後,趙初并無絲毫欣喜,若是換做旁人,比如說趙信早已歡喜的找不到北了,他面無表情的站在那裏。
大步走了出來,目不轉睛的看着大王拱手說道:“父王,兒臣不願!”
他并非不願娶蘇氏阿茵爲婦。
而是不願意以這樣的方式,将兩個人生硬的捆綁在一起。
他要的是她心甘情願的嫁他爲婦。
所以,他不願!
他知道,她也是不願的。
大王眯眼看着趙初,面上一臉怒意,眼底卻是閃過一絲欣慰的笑。
這才是他趙氏子孫,骨血中流淌着一股傲氣,他心甚慰!
他聲音一冷,沉沉說道:“寡人心意已決,此事再無更改,違令者斬!”
若是換做旁人,早已心生懼意。
趙初脊背挺直的跪在那裏,一瞬不瞬的看着大王,拱手說道:“父王,兒臣不願!”
他聲音低沉,字字铿锵,落地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