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塘關外,石亭内。
雷震子把哪咤放下來,哪咤睜着眼睛靠在柱子上,目光迷離,情緒十分低落。
在知道自己身世的那一刻,他心裏無比激動,以爲今後會有個家,以爲再也不用當野孩子。
他告訴自己回到家裏要聽話,要孝順,不要讓人瞧不起,要努力做個好孩子。
可是,現在他知道,自己想多了。
夢想終究是夢想,遙不可及。
他心裏所有對家的美好期盼,對父慈母愛的瑰麗遐想,如玻璃瓶般摔得粉碎。
可笑之前他還拍着胸脯跟飛天娃說,隻要到了陳塘關,什麽事都能解決,山珍海味随他挑。
看來,是自己一廂情願。
……
雨過天晴,殷十娘從女蝸廟裏走出來,往家裏走去。
幾年來,她在這條路上走了無數個來回,沿途的野花開了幾朵,路邊的松樹分了幾支新丫,她都記得清清楚楚。
出門的時候,天還好好的,說變就變了,大雨滂沱。
因爲天氣驟然發生變化,耽擱了行程,殷十娘到家的時間比平時晚了些。
“啪——啪!”殷十娘叩響門環。
一名家仆打開門,向她問安:“夫人回來了!”
殷十娘嗯了一聲,跨進大門,突然覺得不對勁,眉頭一皺,又重新退回到門檻之外。
因爲就在剛剛,在她進門的一瞬,不經意間瞥到,大門外牆邊的草,有被火燒過的痕迹。
一般來說,爲了避免火災,高牆大院旁邊長的草,是不準用火燒的。尤其對李家這種名門望族來說,大門口放火簡直是大忌。
殷十娘可不覺得是哪個下人“沒長眼”,不小心給點着的,不管怎麽說,這把火燒得很奇怪。
“阿福,這門口的草是怎麽回事?”
阿福低着頭說:“啓禀夫人,小的不知!”
殷十娘盯着他的眼睛說:“阿福,你沒說實話!”
“小的不敢!”
“阿福,你十歲那年,你爹說養不活你,把你賣到我們李家。當時,你爹說,阿福是個實誠孩子,一說謊雙~腿就打顫。”殷十娘一邊說,一邊戲谑地望着阿福如篩糠般抖動的雙~腿:“既然你沒說謊,雙~腿爲什麽抖成這樣?”
阿福一下就跪倒在地上:“夫人,您饒了我吧,小的不是故意欺騙夫人,因爲老爺有言在先!”
“你起來說吧,我沒有怪你!咦,你臉上的淤青是怎麽回事?”
“我……”阿福吞吞吐吐說不出話來。
殷十娘加重語氣說:“我不要聽你撒謊,我希望聽到實話。”
阿福猶豫了一陣,小聲說:“小人臉上,是……是被人打的!下午,門口來了三個小孩,身手可厲害了,我們十幾個人都不是對手。後來老爺出來了,有個小孩給他跪下,冒充死去的三少爺,老爺将他杖責五十,趕出了陳塘關。”
居然有人冒充哪咤?殷十娘心裏一驚,急忙問道:“那個冒充少爺的小孩長什麽樣,個子多高,你給我仔細說來。”
“他衣服很髒,長得倒是挺機靈的,個子大概這麽高。”阿福一邊比劃一邊說:“三少爺死了那麽多年了,老爺當然不相信。那小孩爲了讓老爺相信他,就噴火給老爺看,這門口的草就是被他給燒掉的。”
“哪咤!一定是我的孩子哪吒!”殷十娘心裏驚悸不已,按捺住心裏的波濤洶湧,故作平靜問道:“阿福,老爺現在在不在府裏?”
阿福恭敬答道:“啓禀夫人,老爺已經出門了,走了有半個小時。”
殷十娘點點頭:“行了,你去忙吧,我突然記起來有個東西落在路上了,我回去找找看。”
說罷,便飛也似的往城外趕去。
……
天漸漸黑了,夕陽沒入地平線。
雷震子看了看坐在石凳上發呆的哪咤和如雪,煩躁地在亭子内走來走去。
千辛萬苦來到陳塘關,本來想享幾天福吃點好的,哪知道折騰了一天,什麽也沒撈着不說,肚子倒是餓得呱呱直叫。
最重要的是,李家那幫人,簡直可惡透頂。
首先是哪咤的堂~哥,一副小人嘴臉,狗眼看人低。
然後是那個不長眼的管家,本事沒有,口氣倒是很大。
最可恨的是哪吒那個愚昧老爹,就這智商,也不知道是怎麽在朝廷裏混得風生水起的,連自己兒子都不認得,還污蔑哪咤是騙子,把哪吒打成這樣。
雷震子越想越氣,一邊查看哪咤的傷口,一邊說:“哪咤,這親不認也罷!你看看我,沒爹沒娘的不也挺好嗎,義父把我當親兒子一樣。我們辛辛苦苦趕了幾百裏路,又不是來受氣的,不認親就算了,幹嘛把人打成這樣?依我看,你爹也不是東西,下次見到他,我一定好好教訓他,替你出一口氣……”
雷震子越說越帶勁,卻看見如雪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站起來了,對他一個勁眨眼,還用手指他後面。
雷震子回頭,吃驚地發現李靖正看在他後面,怒不可遏地望着他。
“我倒是很想知道,你準備怎麽教訓我?”
雷震子完全沒想到李靖殺了個回馬槍,一時吞吞吐吐不知怎麽應對:“我……”
如雪見李靖這時候趕來,心想一定是他想通了,回心轉意了,想要認哪咤這個兒子了,專程趕來接哪吒回家。
不管怎麽說,他們是父子,血脈相連,有誤會調解一下就可以了,親人團聚才是最要緊的事。
跟哪吒走了一路,如雪知道,哪吒其實很看重這份親情,所以李靖這時候趕來,總算是亡羊補牢爲時不晚。
“哪吒,你爹來了!”如雪捅了捅哪吒的手臂。
哪吒頭也不回,仿佛沒聽見一般。
李靖望了哪咤一眼,抛下一個袋子說:“哪咤十年前已經死了,這個世界不需要他。袋子裏的錢拿走吧,你可以用它買個宅子置幾畝地,一輩子當個農夫,豐衣足食過下去。”
哪吒站起身子,仰着頭望李靖:“既然我不是你兒子,給我錢幹什麽?”
“拿着錢走吧,有多遠走多遠。”李靖面色平靜地說:“以後,你換個名字,叫阿貓阿狗都行,反正别叫哪吒。”
“哼,這麽說你承認我是哪吒了?”哪吒逼視着李靖:“你不認我沒關系,不讓我回家也沒所謂,但是我的名字從出生時就跟着我,我沒有爹疼,沒有娘愛,隻有名字不離不棄地跟了我十幾年,你憑什麽讓我改?憑什麽?”
哪吒越說越激動,眼眶不覺就紅了,他咬緊牙關,努力控制着情緒,不讓眼淚掉下來。
李靖一字一頓地說:“就憑——我是你父親!”
“我沒聽錯吧,你說你是我父親?呵呵,我在李家被十幾人追着打,你沒說是我父親;我被人稱作叫花子,你沒說是我父親;我跪在地上喊你爹,你沒說你是我父親……”
“現在,你讓我走得遠遠的,憑你是我父親;你不讓我叫哪吒,憑你是我父親;你讓我叫阿貓阿狗,一生像蝼蟻一樣活着,憑你是我父親……我想反問一句,你配當一個父親嗎?”
雷震子見哪咤情緒有些過激,忙拉了拉他的袖子:“哪吒,别說了,他畢竟是你爹……”
“我爹?”哪吒側首望着雷震子,用手指着李靖說:“我流落荒島的時候他在哪?我被野獸襲擊的時候他在哪?我舉目無親孤苦無依的時候,他又在哪?誰能告訴我,世界上,有哪一個爹見了失散多年的兒子跪在家門口,不歡天喜地地迎進門,反而讓人用棍子招待?”
“夠了!”李靖不耐煩地喝了一聲,将哪吒的話打斷:“本将軍今日來此,不是來聽你訴苦的!最後給你一次機會,限你立刻離開陳塘關,從此隐姓埋名,否則休怪我不客氣!”
哪吒冷笑一聲,說道:“不說我差點忘了,李家有權有勢,最擅長的就是威脅人了,動不動就對人不客氣,這已經是我一天之内三次領教了!”
“冥頑不靈!”李靖眼裏閃過一道殺氣:“今日,我就替李家除去你這個禍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