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道人踏入大殿,就仿佛走入了天庭淩霄寶殿附近最大的寶庫。
一堆堆李長壽叫得上來名字、叫不上來名字的寶材被随意堆放在各處,幾隻法陣包裹的藥圃中,用芥子乾坤大棚種植辦法,種了十多種被封禁的靈根。
四面石壁刻滿了繁複的紋路,腳下玉石似乎是用無數歲月培育出的,踩着有一種獨特的質感。
李長壽在此地,竟找不到一顆靈石……
這真是浪前輩當年萬分之一的底蘊?
最吸引李長壽目光的,是角落中那一張書櫥,書櫥中擺着寥寥三四本厚厚的典籍,與自己此前所見到的‘年記’款式差不多。
想來,那才是浪前輩真正的遺物了。
這座大殿本身構造極其簡單,像是一個紙盒,周圍雖寶光濃郁,但卻給人一種壓抑之感。
那面被迷霧環繞的石碑,就是此前所說的‘鲲鵬使用說明’?
這……
還好鲲鵬是雄性,不然浪前輩留下這種字眼,是要被釘在恥辱柱上吊起來批鬥的。
殿門,李長壽示意雲霄仙子與自己一同後退,順便又給鲲鵬元神多加了兩層禁制。
殿内,紙道人緩步向前,繼續走了數十丈,抵達石碑前。
李長壽小心翼翼祭起一股仙力,朝那石碑吹去,那層迷霧悄然消散,露出了方丈高的石碑,以及石碑正面那密密麻麻、工工整整的……
“卧!”
李長壽差點一口老槽噴出來,紙道人愣愣地站在石碑前,本體默默地擡手做了個點煙的手勢,有種蹲下來歎氣的沖動。
他面前的石碑上……
上……
刻滿了‘正’字。
浪前輩這都什麽惡趣味!
“怎麽了?”
雲霄柔聲問,“可是有什麽不對之處?此地頗有些詭異,萬事小心爲上。”
“沒事,”李長壽緩緩歎了口氣,“我這位同鄉的前輩……太愛開玩笑了。”
言罷,他手掌緩緩向前推動,那石碑慢慢旋轉,露出了‘背面’真正的碑文。
開口就是一句……
【看到剛才那些‘正’字第一反應是不是無力吐槽?你果然是貧道同道中人。
莫要誤會了,這些‘正’字的意義,是代表我在此地呆了多少個百年,爲了改造鲲鵬,付出了多少心血。
下面的内容用隻有你我能懂的方法記載,不要外傳。】
李長壽紙道人皺眉看去,果然又見拼音,甚至還特地有‘音标’标注。
但這次讀出其中的内容,卻讓李長壽久久不能回神。
從女娲聖人書櫥内的存書,再到此地所記載之事,李長壽斷定,這個浪前輩應該很喜歡一些武俠故事。
《嫁衣神功》,一種藍星武俠小說中的内功功法,練功之人在功力高深後會越發痛苦,從而将功力轉嫁給旁人舒緩自己的痛苦,重修此功可事半功倍、真正大成,爲他人做嫁衣用。
也不知浪前輩當年是如何給鲲鵬洗了腦,讓鲲鵬修行了所謂的‘第二元神’之法。
這哪裏是什麽第二元神?
這是浪前輩版本的《嫁衣神功》!
鲲鵬費盡了心血,不惜去盜取對自己有大恩的始鳳本源,就是爲了煉制出第二元神,從而爲最後超脫做準備。
鲲鵬在原初的元神中誕出第二元神,讓第二元神吸幹了他原本的一切。
但可笑的是,這第二元神本身卻存在巨大的缺陷,能瞬間被浪前輩掌控。
準确來說,應是類似于‘催眠’。
鲲鵬自己完全不知這一切。
每當浪前輩念頭一起,鲲鵬就會失去本我,如迷迷糊糊重傷沉睡一般。
實際上,這時的鲲鵬卻成了傀儡,被浪前輩随意差使。
可怕的手段。
讓李長壽最感慨的是……
鲲鵬修第二元神之法,并非是在陷入絕境、被迫遁入混沌海之時;反而是在妖庭鼎盛時,就開始主動修行此法。
這位妖師辛辛苦苦數十萬年歲,蛻變出了更‘完美’的第二元神,果然擁有了更強的神通法力,道境一日千裏。
可實際上,鲲鵬稀裏糊塗就放棄了本我,成爲了浪前輩的傀儡。
那些道境和法力,都是浪前輩暗中給的。
鲲鵬原本的元神,其實才是有真正自我的鲲鵬,就是被李長壽、雲霄、白澤、金鵬狙擊的那所謂‘舊蛻’。
那并非舊蛻,而是真的元神!
鲲鵬最爲滿意的第二元神,不過是浪前輩所設計的,鲲鵬号方舟的……
主控。
而當浪前輩隕落後,鲲鵬的第二元神得了浪前輩部分好處,比如那些能将混沌氣息轉換爲先天靈氣的陣法。
這些應該都是‘浪的遺産’。
根據這石碑記載,李長壽隻需要将石碑下埋的信物取出,拿着信物念一句‘口訣’,鲲鵬元神就會進入另一種狀态。
紙道人低頭摸索了陣,很順利就摸到了一枚圓狀玉符,拿在手中仔細掂量。
有沒有可能是算計?
慎重起見,李長壽沉吟幾聲,帶着雲霄與鲲鵬元神暫離了此地,由紙道人在此地看守。
片刻後,雲霄仙子此前昏睡過的仙殿殿前。
李長壽示意雲霄後退,開啓八九玄功,調運均衡大道,身周綻出道道水藍色光芒,自是起了十二分戒備。
浪前輩絕不能小觑;
也不能太高看浪前輩的底線。
若是浪前輩搞點什麽‘大棋’,僞裝成了鲲鵬第二元神偷襲自己,那李長壽一點都不意外。
至于對方爲什麽要偷襲自己?
這點,就跟對方爲什麽要給自己留好處,一個道理。
他們兩個,擁有許多洪荒生靈所不具有的共同特性!
比如受過九年義務教育。
當下,李長壽祭起玄黃塔,招出離地焰光旗,心底叮囑塔爺打起精神,将兩顆丹藥扣在左掌掌心,右手握着那隻已經檢查了數十次,确定沒什麽危險的玉牌。
雲霄仙子向前走了兩步,與李長壽并肩而立。
兩人對視一眼,後者眼中帶着幾分擔憂,前者眼中寫着同甘共苦。
李長壽回憶起石碑上所記載的内容,雖然浪前輩說的玄乎,滿口之乎者也、唏噓怪哉,但總結起來就三步。
第一,先把鲲鵬打暈。
小戮神槍輕輕一震,本已被李長壽削弱拷問了一通、又被重重封禁的鲲鵬元神,瞬間失去了意識,深入昏迷。
第二,喚醒鲲鵬體内印記。
——就是此前被鲲鵬當做是‘諾言印記’的烙印。
李長壽右手并起劍指,劃出一道繁複的符箓,對鲲鵬緩緩推去,鲲鵬的元神很快恢複成大魚狀,元神表面出現了淺淺的蔚藍色流光,宛若蘊含了一個小小的宇宙。
不談其他,浪前輩審美還是相當不錯的,單單是改造成功的鲲鵬元神,就有一種說不出的美感。
藝術,不隻是派大星。
李長壽順勢克服心底的不适感,舉起手中圓盤,對準大魚額頭,開始第三步。
【對着鲲鵬的第二元神,大聲呼喊!】
“鲲鵬超進化!虛空大鲲!”
靜……
殿前一陣安靜,雲霄仙子皺眉看着李長壽,雖不明所以,但她能感覺到他心底爆棚的羞恥感。
“啊呀!”
李長壽隻覺自己渾身發麻,忍不住一陣跺腳,看着面前毫無變化的鲲鵬元神,差點把手中玉牌扔出去!
這真的不是什麽故意設計的自閉挑戰嗎?
他堂堂太白金星,當着雲霄仙子的面,怎麽就做了這種事!
浪前輩是洪荒第二個,第二個能把他心态搞崩的存在!
他仿佛已經看到了,自己再回去之後,那石碑上浮現出一行新的字眼——‘老鄉見老鄉,必須耍流氓’。
混!
轟隆!
覆蓋此地密地的大陣突然震顫,雲霄仙子纖手拉了下李長壽,道一聲“鲲魚”。
李長壽聞聲看去,卻見混沌海中靜靜躺着的鲲魚身軀,突然冒出一股股七彩斑斓的光芒。
那龐大的身軀周遭迸出一條條交錯的仙光,仙光凝成漆黑的鱗甲,套在了大魚全身各處……
魚鳍消失,轉而出現了一雙鵬翼;
魚頭略微縮小,頭頂出現一隻長達百裏的金色鑽頭,其上蘊含着殺戮、嗜血、兇殘的道韻。
甚至,鲲魚的嘴也被一片片鱗甲封了起來,而後又在黑色鱗甲之外,凝成了恐怖的鲨魚齒!
大魚背部黑甲之上,九九八十一道殺伐大陣齊齊運轉,可随時凝成五行之力!
大魚腹部,一口口旋渦吸納着混沌氣息,鲲魚原本因此前大戰耗損的大半法力,此刻正在緩慢恢複。
這!
鲲鵬的大魚元神輕輕掙紮,但此刻這元神宛若失去了一切生機,無意識地靜靜躺着。
待鲲魚那龐大的身軀完成‘進化’,大魚元神額頭照出一束光打在李長壽掌心玉牌上,玉牌浮現出了一個小小的方框。
‘是否開始認證?
認證完成,您将成爲鲲鵬号方舟的新主人,并獲得一切權限。’
李長壽向後退了兩步,将玉牌懸浮在自己面前,目中光芒閃爍,問道:“我需要付出什麽?”
玉牌輕輕顫鳴,此時玉牌與大魚元神宛若一個整體,方框中又多了一行小字:
‘該指令無任何前綴要求,找到玉牌并開啓了鲲鵬超進化者,就可成爲方舟的新主人。’
“你是誰?”
‘無法完成檢索,無‘我’。’
李長壽皺眉凝神,站在玉牌前陷入了沉思。
一旁雲霄看看外面那大變樣的鲲魚,再看看面前這般景象,想到了自己此前的見聞,也是面露沉思。
她這都是……
見到了什麽?
……
半日後,鲲魚背上。
李長壽靜靜坐在蒲團上,眺望着混沌海的景色,又禁不住看了眼腳下這鴻蒙巨獸。
感覺……就很不真切。
他原本對浪前輩的感覺,隻是覺得這位前輩很浪,‘天胡’開局、狼狽收場。
他知道鲲鵬與浪前輩關系密切,總覺得鲲鵬是浪前輩的手下,了不起就是浪前輩的坐騎。
誰知道,浪前輩這麽狠。
這麽大一個鲲鵬,如此兇惡的上古妖師,直接被浪前輩的千層套路套死,放棄自我、寄希望于第二元神。
結果第二元神被浪前輩改造成了無意識的‘控制系統’,鲲鵬本身成了浪前輩口中的‘方舟’,留給了自己。
這波給的信息量太大,李長壽都有點接受不了。
不過浪前輩也總算沒給藍星人丢臉,沒提什麽給老鄉報仇的話,也沒給這些饋贈标注價格。
此刻,一隻隻紙道人正在鲲鵬體内體外搜查,雲霄仙子則在側旁密地中搜查。
李長壽靜靜坐在這,大半心神用來控制各處紙道人。
洪荒這盤棋,李長壽突然覺得自己有些看不懂了。
自遠古而今,一層層算計,一件件大事,一尊尊大能,都在這棋盤之中。
普通生靈愚昧不明,隻知遵循自身本欲而活;
凡人不明本真之意,尊天命、知禮數,忙忙碌碌數十載而逝去;
煉氣士曆經艱險、苦苦掙紮,爲超脫、爲長生,爲逍遙自在。
那些在歲月長河中爬到了岸上的大能,冷眼注視着這條長河中的紛雜之景,自身卻陷入了進無可進的迷茫。
隻有道祖;
隻有六聖。
他們站到了生靈的頂點,參悟着大道本真。
李長壽此刻是真的迷茫。
他此時并不能完全确定浪前輩在反抗什麽,又爲了什麽去跟天道和鴻鈞道祖對抗。
自己爲何迷茫?
李長壽其實很清楚。
除卻六聖之間的争執,也就是如今的封神大劫,以及西方教的香火神國,聖人去壓迫普通生靈了嗎?
并沒有。
他們不在乎,看不到,凡人就是一份份的‘氣運小根基’。
天道壓迫凡人了嗎?
并沒有,天道反倒是在庇護凡人,壓制煉氣士,天庭秉承天道意志,天帝心底有着庇護弱者的底線。
那,爲何要反天?
隻是因爲,這天地間最高處沒了位置,自己就要逆天而行,擠進去?
那不就成了,爲了自身私欲而引發天地動蕩?
那成什麽了?
李長壽凝視着混沌海,他想看到一些,浪前輩當年行動的‘正義性’,可浪前輩将一切都抹掉了,沒給他留下半點提醒。
自這一點而言,浪前輩是個爺們。
算了,不多想了,還有事等着自己去處理。
鲲鵬第二元神,也就是方舟主控‘系統’融入了第八道的第九縷鴻蒙紫氣,後面到底會發生什麽,李長壽心裏還真有些沒底。
做好最壞的打算,大不了就是毀了這方舟。
……
與此同時,玄都城外。
“尋不到嗎?”
“鲲魚遊的太快,離着太遠失去了蹤迹,長庚和雲霄身上的玉符也都感應不到了。”
幾道身影聚在城頭前,滿是憂色地商量着。
白澤低聲道:“貧道感應的是大吉……”
“白先生,”金靈聖母皺眉道,“大吉大兇的另說,混沌海漫無邊際,若是長庚與雲霄師妹迷失其中,那就真的麻煩了。”
剛打洞回來看看情況的多寶道人聞言勸道:
“師妹莫急,玄都師兄已經去想其他辦法了。
那天魔尊者與鲲鵬關系密切,玄都師兄隻要将它擒住,應該能找到鲲鵬的藏身之處。”
幾人各自對視,而後長長歎了口氣。
此時金鵬、趙公明等高手,都在混沌海中搜尋鲲魚的蹤迹。
說不擔心自是假的,李長壽被吞、雲霄不顧一切催動青萍劍追趕,很容易陷入困境。
多寶道人道:“師尊那邊打完,應該能尋到青萍劍,咱們多擔心也無用。”
金靈憂心道:“師尊以一敵二,也不知是否會有麻煩。”
“放心……”
“麻煩?”
一聲輕笑,側旁三團混沌氣息微微蕩漾,一位青年道者負手騰空而來,身周環繞四把仙劍,腳下踩着一方陣圖。
同一瞬,兩名老道的身影出現在玄都城另一側。
三條大道擴展開來,依然是在暗暗較勁,此地留守的幾名高手中,修爲較弱的白澤和龜靈聖母,此刻都是面色蒼白,胸口堵悶。
雖在此地無天道加持,但三位天道聖人的大道互相對峙,威勢堪稱恐怖!
三位聖人,同時現身!
那邊盤坐在雲上的老道露出幾分微笑,如春風拂面,又帶着滿滿的慈悲之意。
他道:“通天道友誅仙劍陣當真厲害,貧道與師弟此次領教了。
貧道與師弟本就隻是路過,未曾想去暗害晚輩。
今日事了,暫且告辭。”
通天教主冷笑了聲,淡然道:“可惜了,未能把你也收入陣中。”
接引道人含笑搖頭,與那一直面露微笑的準提一同轉身,身影就要歸于虛淡。
突然間!
玄都城毫無征兆地吹起微風,原本三條聖人大道的威勢突然消失不見。
身影已虛淡了的接引道人、準提道人,此刻像是突然‘卡殼’,身影周遭出現了兩條淺淺旋轉的陰陽雙魚。
道,起于陰陽,法于自然,凝于德品,是爲道德真意。
一名老道不知何時出現在玄都城上空,座下蒲團環繞烽火,身周沒有半分仙光,但整個玄都城都變得自然祥和,沒了原本肅殺氣息。
混沌海中沒了風浪,洪荒天地靜寂無聲。
殘缺道則自行歸化,陰陽對轉至理無形。
洪荒六聖,老子太清。
那接引道人嘴邊笑容凝固,開口道:“太清師兄竟也來……”
嗡——
太清聖人身周湧出一道灰色光波,瞬間席卷玄都城各處,将接引的話語直接遮了下去。
随後,太清聖人左手輕輕撩撥,黑白陰陽魚于掌心綻放,随着他向前緩緩推出一掌,那接引、準提身側突然出現道道氣旋。
乾坤變得無比穩固,如囚籠般穩固。
少頃,風平浪靜。
大道交錯,多寶等仙完全看不懂發生了何事,太清大師伯動用了哪般手段。
接引道人面露微笑,于氣旋中靜靜安坐,背後準提卻滿頭冷汗,背後浮現出了七寶妙樹的虛影。
七寶妙樹輕輕搖晃,掉下了兩根樹杈。
若他們能觀察細緻,也可見接引道人額頭曾沁出一滴冷汗……
再看城中,哪裏還有太清聖人的身影。
一縷道韻在衆仙心底掠起,凝成兩個字眼,當衆仙內視靈台、細細品味,以爲這是李長壽的下落時,卻赫然發現,這兩個字竟是……
【路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