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無窮歲,一洞全挖穿。
東勝神洲,臨近東海的一座繁華坊鎮,依舊如往常那般人來仙往。
名山大川藏了不知多少煉氣士,仙門名宿也需易物換物,靈石、丹藥、寶材,便是洪荒絕大多數坊鎮的三大支柱。
當然,天涯閣分閣所在之地,洪荒服務業也占很大比重。
多寶道人比和李長壽約定的時間,提前了半個時辰抵達。
收斂起了自己的威壓和氣息,多寶道人雙手揣在袖中,就多了一分天成的……
土财主氣質。
咳,鼠之寶庫警告!
‘長庚言說,今日有一件大事,可知曉是誰拖累了咱截教教運,莫非是跟散修有關?’
多寶道人如此思索着,剛在坊鎮街上走了兩步,就聽李長壽的傳聲入心:
“多寶師兄,前面有個丹藥鋪。
從丹藥鋪側旁的小巷進去,走百步穿過幾重簡單的幻陣。”
多寶有些不明所以,朝李長壽所說的方向看去,淡定地點點頭,邁步前行。
那裏藏着一個有些糟亂的街巷,擺着不少地毯,彌漫着一股陰森恐怖的氛圍。
多寶道人對此不以爲然,這個坊鎮他翻手就可夷平,自不會有太多感覺。
淡定地走入小巷,穿過幻陣,抵達了那條隐藏的街路;李長壽的傳聲又來,引着多寶道人去了一處角落。
七拐八拐,多寶總算将一隻紙道人揣入袖中,與李長壽碰了頭。
剛見面,多寶道人就是大師兄三問:
“咋回事啊?
怎麽個情況?
此間是誰在算計?”
李長壽的紙道人歎了口氣,對多寶道人傳聲道:“咱們先到地方準備好,我将此事慢慢告于師兄。”
多寶道人對李長壽自是十分信任,畢竟是看着李長壽與雲霄師妹的直播……咳!
畢竟是跟師尊一起泡過澡的人教小師弟。
這就是跟他們截教仙過了命的交情!
而李長壽這次,也是不圖什麽好處,純粹爲了幫截教剪除點頑疾、清掃些業障,爲道門安穩計。
或許這次行動,隻能爲截教挽回幾分氣運,爲雲霄和趙大爺他們增加一絲絲生機;
但也總比什麽都不做要強。
趁着那大表姐采瑤和她道侶未趕來的時機,李長壽與多寶道人交流一陣,了解多寶道人對【演戲】之事的了解程度,就開始對多寶道人進行全方位的培訓。
多寶道人當真沒預料到……
想他堂堂截教首徒、通天大弟子、洪荒尋寶第一人……
也能有今天!
半個時辰後。
多寶道人裹着一身淡黃長袍,身周帶着一點酒氣,微胖的臉上也沒了原本的‘白白嫩嫩’,多了幾分滄桑之感。
他在街邊鋪了一張毯子,淡定地盤腿坐下,面前擺了十多瓶丹藥,臉上帶着三分頹喪。
袖中,一隻紙人正不斷傳聲:
“多寶師兄,這次能不能成事,全看咱們對一些細節的把握。
還請師兄表情再多一點點狂傲,看左右時,要用視線餘光,遇到人問候第一句話就是【哼】……”
多寶道人嘴角微微抽搐,傳聲問:
“長庚啊,有什麽強敵是必須這般僞裝算計的?
直接打就是了,若咱們不是對手,就請師弟師妹過來助陣,大不了就是一聲‘師尊救我’,老師自不會坐視不管,何必如此麻煩?”
“師兄,這次咱們不是要殺敵,而是去查證一事。
若不能順藤摸瓜,強拽一下,容易将瓜拽斷。”
李長壽如實相告:“且這次當做藤的煉氣士,與我多少算是有點關聯,剛從我本體藏身之地過來。
若是直接對他出手,我今後也必須搬去天庭躲着了……”
多寶笑道:“是爲兄顧慮的少了,長庚莫怪,就按你所說的來。”
“我方才獻給師兄的寶囊,其内有許多特制的留影球,”李長壽叮囑着,“咱們這次必須将所有情形都記下來。
師兄,我覺得,咱們要滅掉的不是幾人、幾十人,而是杜絕這般情形再次發生。”
“不錯,”多寶道人傳聲贊道,“長庚說的不錯,咱們要解決的是教内弊病,而非是爲了滅殺生靈去的。
滅殺幾個所謂的高手簡單,徹底解決隐患才是大事。
不過……長庚此時可否告知,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李長壽沉吟幾聲,繼續利用紙道人傳聲:“在此之前,師兄還請答應三件事。”
“何事?”
“第一,絕不意氣用事;
第二,凡事三思而後定;
第三,不可打草驚蛇。”
“善,”多寶道人頗爲鄭重地答應一聲,李長壽沉吟一二,将自己此時得到的消息,簡單說給了多寶道人聽。
漸漸的,多寶那張面容陰沉了下來,坐在那破口大罵:“這些!”
“師兄、師兄!”
“這些藥渣渣!當真是要氣死貧道!煉丹都不會,糟蹋寶藥!”
多寶道人咬牙怒罵,引來了周遭十多道目光後,倒也沒其他影響。
随後,多寶道人對李長壽的紙道人傳聲大罵:
“這幫賊人誤我截教!
此次之事!有一個貧道殺一個,有兩個貧道滅一雙,那些爲了靈石寶材,就将自身賣掉的混賬!
他們不配做我截教門人!
我道那紅蓮爲何直接破碎?原來是被這些渣渣拖累!氣死我了!”
李長壽:……
這是真的氣,‘貧道’自稱都忘了。
“師兄莫非全然不知此事?師叔莫非也沒過問過?”李長壽對此也有些納悶。
多寶道人仔細想了想,又掐指推算,很快就想到了點什麽。
“此前金靈師妹的弟子餘元,曾對貧道說過一次,三千世界每隔一段時日,總有些門人開壇講道,似乎有些蹊跷。”
“然後?”
多寶道人面露慚色,低聲道:“貧道還當,這些同門是崇敬師尊,效仿師尊仙島講道,爲截教光耀門楣!
怎料,他們講道是因這般緣由,傳法傳道時不分善惡好壞!
唉!都是我太過自信,有所疏漏。”
李長壽道:“此時補救還不算太晚,這次還請師兄受些委屈,咱們早早将這般隐患除掉。
且,此事也不可一概而論,其中定是有外出講道的仙人,不知其間内情,隻是礙不過情面,這般稍做訓斥就可。
若是知情而犯,或是爲牟私利從中穿針引線,定要嚴懲不貸。”
“不錯,稍後長庚多多費心。”
多寶道人目中神光一閃,殺意凜然,整條街巷瞬間陰暗,化作冰窟一般。
但還好,多寶道人迅速收斂威勢,坐在那繼續扮演【失意的倔強煉丹師】……
多寶道人左、右、對面的攤位,攤主都朝着小巷深處張望,将旁人注意,也朝小巷深處帶去,給多寶道人打了個掩護。
穩妥起見,李長壽此前就布置了三隻紙道人,本是爲了渲染氣氛用。
另一邊,那三千世界某仙道勢力的少主,與靈娥的表姐采瑤,已是離了度仙門,乘着車辇、帶着護衛,匆匆往這處坊鎮趕來。
李長壽并未反複叮囑多寶道人,畢竟這是截教大師兄,也有豐富的洪荒閱曆,自己不必太過擔心。
該給三教大師兄的尊重,還是要給的。
正此時,李長壽心底突然泛起少許疑惑……
西方教的大師兄是何人?
這個倒是真的沒聽過。
又兩個時辰後,一男一女踏入這處隐藏的街巷,他們略顯華貴的衣袍,身上散發出的‘有靈石人’氣息,讓此地擺攤的煉氣士打起了幾分精神。
街巷中,立刻多了幾聲有氣無力的吆喝聲……
“迷魂散,迷魂散,加料不加價的迷魂散,可迷倒真仙、糊塗天仙。”
“暴血裂目珠,可殺真仙的法器,一鬥石三個。”
“靈獸,賤賣!幼崽,賤賣!”
然而,這對男女隻是左右掃視朝前走,讓前後的吆喝聲很快就淡了下去。
顯然是有備而來,不好忽悠。
“夫君,”采瑤突然道,“可是前面那位?”
男仙擡頭看去,果然見到了多寶道人的身影,仔細打量,與靈娥的師兄所說一般無二!
兩個字:富态。
當下,男仙邁步向前,拱手做了個道揖,在袖中拿出一隻玉符。
一幅正要趕人架勢的微胖道人,眉頭一皺,嘀咕道:“你跟玉符之主什麽關系?”
這男仙微微一笑,淡定地道了句:“既是連襟,也是一見如故的好友。”
通過紙道人聽到這般話語的李長壽,嘴角輕輕抽搐了幾下。
确實也算連襟,不過是‘表’的那種。
……
這男仙上鈎的過程十分平滑,毫無掙紮,就被多寶道人耍的團團轉。
李長壽之前的擔心,也被證明是一盤子裝兩條魚——多餘。
多寶道人是誰?
拜師通天教主前,在遠古洪荒大地上,自由奔馳且沒有殒命的第一隻尋寶鼠,突出的膽量練就了他靈敏的反應。
真·挖過的洞比别人走過的路還多。
看着李長壽給男仙的玉牌,他先問明白了這男仙的來路;又欲擒故縱,推辭一二,表示自己閑散慣了,不想去當什麽‘首席煉丹師’。
男仙再三相請,做足了禮賢下士的架勢,多寶道人才似乎有些動搖,但還是拒絕了下。
一直到……
那戴着面紗的采瑤道一聲:“夫君,你不如将這位前輩的丹藥都買下。”
男仙依言而行,被多寶道人狠狠坑了一筆,多寶道人拿了靈石,這才‘勉爲其難’的點頭答應了下來。
将一個有些市儈的煉丹師,演繹得淋漓盡緻。
多寶道人甚至還給自己加戲,虛構了一個女兒出來,填補了李長壽原本劇本上的漏洞。
飛出五部洲的一座雲舟樓船上,數十名護衛在各處巡邏,船艙内歌舞不斷。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多寶道人感慨幾聲,言說自己此前其實已經得了李長壽傳信,答應他們一同去三千世界中發展,一是爲了謀些靈石寶物,二是爲了給自己唯一的女兒謀一條出路。
男仙面露恍然,看着多寶道人那有些複雜的雙目,歎道:“道友一心爲子女操勞,令人欽佩。
來,我布忠堯敬你一杯。”
“少門主謬贊,謬贊,”多寶端着酒杯,主動将杯沿放低了些。
一些細節、一點話語,就讓這采瑤的夫君,自以爲把握了絕對的主動。
很快,布忠堯就将此前對李長壽說的話,對多寶道人更詳細地說了一遍。
爲了讓多寶道人放心,他還特意說的很詳細,讓多寶道人眼中光亮越發濃郁。
李長壽在暗中觀察着這一幕,着實對多寶道人多了幾分欽佩。
堂堂第一大教的大師兄,爲了教運、爲了同門一線生機,演戲哄騙這般沒什麽真才實學的小天仙……
截教仙若知曉了,怕是要淚目長歎。
待時機差不多,多寶道人在袖中拿出一隻寶囊,低聲道:“我這裏有些積蓄,不知少門主可否爲貧道指引一二?
或是,折算成多少丹藥,可給貧道兩次去聽道的機會。
這第一次,少門主随意安排,讓貧道去見識見識,也好安心些。
少門主莫怪,貧道就這一個女兒……”
“哎,”男仙将那寶囊推了回去,笑道,“如何能讓道友破費?”
多寶道人忙道:“少門主莫要如此,咱們如今尚不算相熟,待日後熟絡了,貧道自不會再糾結這些。
這般,這裏有我煉制的靈丹,總共數百枚,價值也大多相當。”
多寶道人再次從袖中取出幾隻大葫蘆,又将葫蘆口打開。
突然間,一隻葫口閃出道道金光,仿佛有叮鈴仙樂回旋、又有陣陣霞光撲面。
八品靈丹!
多寶道人面色一變,将葫蘆塞住收回了袖中,對着男仙尴尬一笑。
“拿錯了,拿錯了,這是家師所賜,并非貧道煉制。”
而此刻,布忠堯已是不太淡定,雙目如電地盯着多寶道人,先是大笑幾聲,而後立刻拍着胸口應下了此事。
當下,布忠堯發出兩道玉符,聯絡了兩批搞‘截教記名弟子販售之事’的高手。
或許是多寶道人和李長壽走運,又或許是那群搞事的截教仙與散修倒黴,布忠堯很快就得到了回信。
在他們前行方向稍微偏差個幾百萬裏,半個月後就有一場講道大會。
不過一個座位,要收五百方靈石,保證來此地的會是截教高人……
布忠堯咬咬牙,拿了些仙寶湊上,臨時擠了一個席位出來,将那枚玉符交給了多寶道人。
半個月後,雲舟緊趕慢趕抵達一處大千世界,趕到了一處隐蔽的山谷前。
臨下雲舟時,多寶道人拱拱手,道一聲:“貧道定有厚報!”
“先生客氣。”
布忠堯露出淡定從容的微笑,目送多寶道人飛入前方雲霧,又輕輕舒了口氣。
采瑤有些擔憂地道:“夫君,爲何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你懂什麽?”
布忠堯淡定一笑,“這種長生無望的煉氣士,将自身心血傾注于兒女身上,妄圖讓兒女做到他們不曾做到之事。
爲此,他們有的連命都可以不要。
八品靈丹……他背後的高人,絕對不簡單。”
采瑤有些欲言又止,布忠堯已是打了個手勢,雲舟緩緩前行,去這片大千世界天外等候。
……
山谷中,雲霧彌漫。
這種雲霧不過是簡單迷陣,自是擋不住多寶道人的視線與李長壽的探查。
山谷正中位置擺着的那數十張蒲團,此時已被坐滿。
蒲團正前方立着一方草廬,草廬中擺着一隻蒲團。
——這也是大有講究,在洪荒的規矩中,越是道行高深的仙人講道,布置就要越簡單,借此突出這位仙人高潔雅緻的性情。
“且住。”
一聲輕喝自側旁傳來,有兩道高高瘦瘦的道人攔住了前路。
多寶道人站住身形,将布忠堯給的玉符呈上,嘴角露着和氣的笑意,略微有些拘謹。
順便,多寶道人按與李長壽商量的那般,暗中放出了兩隻法寶蟲,黏在這兩人的腳踝處,絲毫沒有引起對方注意。
有道者扔了一隻蒲團過來,定聲道:
“這是你的蒲團,記得在裏面不要出聲,聽道就聽道,也不要問什麽問題。”
“哎,明白。”
“進去吧,你來的晚,記得向後坐。”
“多謝,多謝。”
多寶道人拱拱手,抱着蒲團到了山谷正中,坐在了此地數十名男男女女身後。
剛一坐下,多寶道人就對李長壽傳聲冷哼。
“那兩人,都是我截教仙!”
李長壽叮囑道:“大師兄,都走到這一步了,莫要打草驚蛇。”
多寶道人含笑點頭,表面一團和氣,心底狂風浪雨。
李長壽的紙人悄悄展開風語咒,卻是一無所獲,周遭安靜無聲。
不多時,多寶道人雙手揣在袖中,将一隻小巧的玉片,貼在李長壽的紙人身上,李長壽頓時聽到了不知從何處傳來的對話聲。
這應該是有人在傳聲。
先是聽到一段有些焦急的男人嗓音:
“師姐求您這次,本是約好的林良師兄突然有事來不得,那些要聽道的散修都聚齊了,咱們總不能讓他們散了。”
又聽一頗爲溫柔的女聲:“爲何不能散了?”
“這有損咱們截教威名不是?”
“唉,你們背後做的那些事,我其實是知道的,不過是答應了馬元師兄,幫你們幾次。
此次過後,我也不再欠馬元師兄人情。”
“多謝師姐,多謝師姐,這些都好說、好說,這時辰差不多了……”
又一聲輕歎,那女聲随之再無聲響。
少頃,峽谷深處的雲霧朝着兩旁裂開,一名體态婀娜、身着黑色修身長裙的女仙,駕着白雲緩緩飛來,落在草廬前,坐那蒲團上。
她面容之外擋着少許水霧,散出自身道韻,也稱得上是一位高手,此時開口柔聲道:
“貧道截教煉氣士,道号石矶,今日特來爲各位講解金仙道。”
多寶道人慢慢低頭,目中精光閃耀,卻迅速隐了下去。
袖中的李長壽此時雖隻是紙道人在此地,但有多寶道人相助,仙識也是能看清這位大名鼎鼎的封神第一倒黴仙。
憑心而論,石矶娘娘姿色出衆,皮膚白皙、五官精緻、生的也是沉魚落雁。
但這些,在此時并不能降低多寶道人半點殺意。
多寶道人對李長壽傳聲道:“這石矶,明知故犯,不可饒!”
李長壽心底卻是一陣嘀咕……
石矶娘娘好像也是在原本的封神榜上有名,這次要不要做個臨時實驗,看看能否在封神榜尚未出世時,将原本榜上有名的仙人順勢打殺了?
仔細想想,李長壽還是打消了這般念頭。
今日是爲了幫截教清理沉疴舊疾,不必節外生枝。
還是要穩一手,原則上不幹預截教内務。
他隻是提提意見、給一些解決方案,不去替截教做任何決定,才是最明智之舉。
突然間,石矶似是心有所感,擡頭看向多寶道人所坐的位置,原本輕柔的嗓音,也爲之一頓:
“那胖道人,爲何不看貧道?可是貧道所講,過于淺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