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秋初的羊城小巷,悶熱的空氣在緊湊、密集的握手樓間仿佛停滞了一般,伴随着空調外機吱吱呀呀的聲響,催促着行人們回家的腳步。
當然,巷子前頭這家夜晚才開張的夜宵攤還是很熱鬧的,除了一些住在後面城中村裏的農民工們在撸串、喝酒、吹牛以外,還有一桌已經喝得面紅耳赤、一臉興奮的大學生。
“來來來,言子,我再跟你吹一瓶。”一個長得五大三粗、夾着北方口音的男生豪邁地拿起一瓶啤酒,跟坐在他身邊的那個長得清清秀秀的、有點書生氣質的男生勾肩搭背地叫道。
“呃,不……不是,老雷,我……我有點撐……撐,等會再喝……”書生氣質的男生爲難地看着被旁邊一個嘻嘻笑着的女生推過來的酒瓶,先是打了個嗝,然後大着舌頭說道。
他酒量本來就不行,跟老雷這個典型的北方大漢更是比不了。
“言子啊,看看咱們施韻妹妹,還有,九兒妹妹,對吧?她們也沒少喝吧?還不都面不改色的。你才喝這麽一點就說不行了,讓學妹們怎麽看你?”老雷調侃着說道。
不過,畢竟是自己的哥們,又不是生死仇敵,老雷隻是調侃一句,并沒有勉強他,反而是自己酒瘾上來,撇下言子,自己咕噜咕噜地喝了一大口,抹抹嘴巴的時候,擱下的是空了大半的酒瓶。
“不……不是不行,我是說歇一會兒再喝。”書生氣質的男生畢竟也是年輕人,經不起激将,他撓着頭,抓着酒瓶猶豫起來。
“既然還行,那就喝嘛,楊言,你今天可是MVP,一杆狙殺得全網吧風聲鶴唳,沒有你我們可赢不了!”坐在對面的一個瘦瘦高高的男生笑着起哄道,“MVP怎麽能不喝酒?喝,喝,喝!”
兩個陪着去打網吧比賽的女生因爲喝了點酒,精神狀态也是有點過于興奮,特别是坐在楊言身邊的那位叫施韻的女生,她一邊拍手,一邊咯咯地笑着起哄:“言子哥,喝,喝,喝!”
“飯盒,你坑隊友啊!”楊言苦笑着伸手遙遙地點了點那個瘦瘦高高的男生。
他現在腦袋也有點迷糊了,在今天絕地大翻盤赢得比賽的喜悅中,在女生們清悅的聲音催促下,在荷爾蒙的偷偷作祟裏,楊言索性也抛掉了喝醉的顧慮,站起身,舉着酒瓶,豪邁地叫道:“行吧,我喝!”
“好!”大家都歡呼了起來,就連有點羞澀的九兒也笑着拍起了手。
“言子男人!”老雷豎起大拇指,他也重新開了一瓶啤酒,跟着楊言碰了碰,“來,哥陪你一起喝!”
“言子哥威武霸氣!”施韻看着楊言,雙眼綻放着美妙的光芒,她一邊歡呼着,一邊興奮地揚起了兩個胳膊,兩座偉岸的峰巒輕輕抖動,令桌上其他幾個男生都忍不住看直了眼。
……
與此同時,羊城的另一個角落,鑫豐制衣廠那棟破舊的宿舍樓上,幾個女工正倚在欄杆上,笑嘻嘻地指點着幾個路過的電子廠的男工們。
但在同一棟樓,某間緊閉着的宿舍裏,一個瘦削、憔悴的女人正捏着一張皺巴巴的照片啜泣着,照片上面是一對衣着樸素的打工男女,男的樣子已經被指甲劃得亂七八糟的,而女的還能從折痕中看出一絲清純、秀麗的模樣。
在她的身邊,一個嬰兒正躺在髒兮兮的被子裏,餓得輕輕哼叫着,小腳丫無力地動了動。
然而,女人卻沒有一點反應,她沉浸在了自己的悲傷中,偶爾擡起頭的時候,蒼白的臉上閃爍過一絲掙紮。
……
夜色漸濃,小巷路過的行人稀少了不少,剩下的隻有拖着疲倦身軀、衣冠楚楚的加班晚歸的白領們,握手樓上的窗戶無聲無息地又多點亮了幾面。
夜宵攤這邊,學生們也都喝得差不多了,紅光滿面的老雷擡起手腕看看表,開口說道:“不早了,我們今天喝到這裏吧!再晚回去,宿舍都要關門了。”
畢竟還都是學生,學校的宿舍樓還是十一點半關門的,再不回去,今晚就要露宿大街了。在老雷的呼籲下,大家都陸續站了起來,嘻嘻哈哈地繼續聊着。
“靓女,埋單!”老雷有模有樣地彪了一句粵語,他掏出了自己厚厚的錢包,跟忙着走來走去的服務員招了招手。
一個臉圓圓的、身材也有點圓圓的男生羞澀地瞄了一眼正在伸懶腰、跟另一個女生說笑的施韻和她鼓囊囊的胸脯,挪着腳步湊過來這邊,不過他不是奔着施韻去的,他一邊用眼角的餘光看着施韻,一邊伸手拍了拍還撐着下巴在桌子上發愣的楊言的肩膀,小聲地說道:“言子,我們回去了!”
楊言身體晃了晃,在腦袋滑落手掌的一刹那,憑着失衡的反射回了點神,勉強讓自己直起身來,他的眼睛有點迷糊地看着前面,大着舌頭說道:“啥,啥……”
施韻好笑地湊過來,她俯下身,湊在楊言腦袋邊,揚聲說道:“言子哥,我們要回去了!”
施韻的秀發灑落,一股的幽香襲來,醉醺醺的楊言沒什麽反應,倒是離得近的那個身材有點圓圓的男生頓時紅了臉,他不好意思地往後縮了縮頭,隻是視線還是忍不住黏在了施韻衣服包裹得很嚴實的胸口。
還好,本來大家喝得都有點醉醉的,他的臉紅沒有被發現。
老雷買單回來,見楊言還坐在那兒發愣,笑着問道:“言子,你行不行啊?要喝醉了,我和江源一起扶你回去。”
身材有點圓圓的江源連忙點了點頭,他伸手去攙扶楊言,說道:“言子,我扶你吧!”
楊言還是有點迷糊的意識的,他勉強地搖了搖頭,讓自己清醒一些,兩隻眼睛跟鬥雞眼一樣,努力地對焦,看了看旁邊江源那張大圓臉。
隻見楊言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拍了拍,推開江源的手,他撐着桌子,咧着嘴角,傻笑起來:“不……不用,我,我沒醉呢!我還能……還能……喝!”
“你看!”他爲了表現自己沒有醉,還搖搖晃晃地走了兩步。
“那走吧!江源,你看着點言子一點。”老雷不在意,他喝得最多,都一點感覺都沒有,自然也不覺得這點酒會把誰喝倒在這,他這便豪邁地揮揮手,招呼大家一起回學校。
回學校還要走一段比較僻靜的夜路——之所以在這裏吃夜宵,那是因爲他們今晚比賽的網吧就在附近,網吧比賽奪冠後,大家都興奮得直接随便找了個夜宵檔慶祝了,哪裏還等得着回去學校?
不過沒關系,雖然大家都喝得有點醉了,但一起走回學校,一路上說說笑笑,不用擔心不安全,而且聊着天也很開心。
“雷震天大哥,今晚夜宵吃了多少錢?我們AA吧!”那個叫九兒的女生等了一會兒,在大家聊比賽、聊今天精彩場面的間隙,終于等到機會,插了一句話,她一邊弱弱地說着,一邊掏出了自己紫紅色的小錢包。
她是施韻叫過來的,跟其他人還不算太熟悉。
“不用,不用,多大點事兒啊?我請了!”原來老雷叫雷震天,他擺了擺手,哈哈一笑說道。
旁邊那個高高瘦瘦的、被稱呼爲“飯盒”的男生眼神有點閃爍,他咳咳兩聲說道:“九兒妹妹,咱們老雷可是家裏有礦的男人啊!吃頓夜宵還用得着你出錢?”
施韻抱着九兒的手,花枝亂顫地嬌笑道:“好了啦,九兒,你把錢包收起來吧,雷大哥不差錢的!”
“那,那就謝謝雷震天大哥了!也謝謝方禾旭大哥。”九兒收起了錢包,不好意思地跟雷震天說道,她最後還跟瘦瘦高高的方禾旭輕輕地笑了笑。
江源偷偷瞥了瞥和九兒手拉手走在一塊的施韻,她一颦一笑猶如百花綻放,紅豔的臉蛋不知道散發着怎麽樣的魅力,這讓他本來有點發暈的腦袋又仿佛湧上了一股熱血。
之前雷震天交代給他的任務,早就抛到了腦後,甚至爲了能更靠近施韻一些,他都往前緊走了兩步,然後挺起自己有點胖的胸膛,一邊偷看着施韻,一邊大聲說道:“對啊,就算是AA,那也是我們幾個男生AA,女生A了可不行的!”
“什麽A了不行?阿圓,你這話裏有話啊!”另一個隔壁宿舍的、但也是他們戰隊的男生聽出江源暈頭轉向說出來的話中的破綻,調笑了起來。
“啊?這……我不是這意思嘛……”江源紅着臉,辯解了起來。
“嘻嘻,江源師兄,沒想到你也會開黃腔啊!”施韻調皮地吐了吐舌頭,轉頭跟江源調侃道。
江源紅着臉,撓起了腦袋,羞澀的他,不知道怎麽回應施韻的話了。
大家哄笑着,但誰也沒注意,這時候,一直搖搖晃晃、暈頭轉向、慢慢悠悠地走在最後面的楊言忽然被路邊一個磚頭絆了一下,他腳一軟,站立不穩,踉踉跄跄地往旁邊撲了過去。
“噗……”楊言摔倒在了路邊的垃圾堆裏,整個人撲在了一袋袋壘起來的垃圾上面。
或許是大家腦袋都有些不清醒,或許楊言走得慢,落了幾米遠,也或許大家的笑聲掩蓋了身後的動靜,沒有人發現楊言的狼狽,沒有人看見楊言的身影埋沒在了路燈照耀不到的垃圾堆裏,一個個有說有笑地,繼續往學校那邊走去。
楊言這一摔,隻覺得天旋地轉,酒勁一下子翻了起來,就算他哼哼地想爬起來,但沒有撐起身,腳步一滑,又趴了下去。
這一下,楊言是真的起不來了,他的腦袋已經陷入迷糊,不停地釋放着“躺一會兒、先歇一下再起來”的信号。
似乎,軟乎乎的“地面”,就跟大床一樣,很舒服……
漸漸的,他最後殘餘的意識也放棄了掙紮,腦袋側枕着軟軟的垃圾袋,就睡了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空無一人的街道一頭,搖搖晃晃地有一輛自行車被人騎了過來,當自行車的影子和巷子的陰影交融到一起時候,吱吱呀呀的聲音戛然而止。
一個瘦削的女性身影從自行車上下來,或許是騎了太久,太累,她急促地喘着氣,雙手顫抖着,将背着的包打開,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個已經換掉了髒兮兮的被子、而是用還算幹淨的新毛巾包裹着的嬰兒。
雖然看不太清楚,可是那個小包裹正在動彈着,似乎在和命運做着最後的抗争。
她隐藏在夜的陰影中的眼睛裏,閃爍着晶瑩的淚光和最後一絲掙紮、猶豫。
但她還是狠下了心,将還是輕輕踢彈着腳丫子、發出“嗯嗯”聲音的嬰兒塞到了那一堆垃圾中,轉頭的那一刻,她哽咽出聲,沙啞着哭訴:“對不起,對不起,我,我養不了你,不,不是我的錯,你要怪,就怪……怪那個混蛋吧……”
她轉身離開了,留下了那個還在努力招着軟乎乎的小手的孩子,去往沒有過去、沒有“累贅”的新生活,畢竟,她還年輕……
在她離去的身後,垃圾堆動了動,一個醉醺醺的倒黴蛋翻了個身,露出了還有點帥氣的臉蛋,他揉揉鼻子,接着酣睡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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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