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曉來臨時他們在等待,拂曉結束時他們仍在等待。早在拂曉來臨之前所有人都起來了,他們已經準備妥當,但是心情十分緊張。
沿山頭部署的部隊靜悄悄的,他們的目光越過寂靜的溪谷望着對面平靜的山頂,而平靜的山頂也回瞪着他們。
3連與突擊連一起在下面的山坡等待,他們所見更爲有限。不過他們也無所謂。他們俯身趴在兵器上,相互之間徹底隔絕,難以形容的孤寂
天亮後,中隊的大炮開始轟擊,炮火接連不斷地落到英軍21o高地上,地動山搖,震耳欲聾。炮兵按照不規則的間隔以三分鍾爲單位集中火力射,希望擊中爬出壕溝的幸存者。二十分鍾過去了,在攔阻射擊結束之前,2o9高地的山頭上響起了哨聲。
突擊連别無選擇隻能上陣。焦慮和興奮交織在戰士們的心頭。爲了顯得勇敢他們已經拼命壓抑了許久,現在這種情愫迸出來,他們高喊着相互鼓勵,吆喝着,顯得鬥志昂揚。他們一批批地沖上坡,弓着腰,單手或雙手握槍,跳過山頭,順着面向敵人陣地的前斜面側身彎腰跑下去,一直跑到前方一片多石的平地。
經過前線時那裏的戰士大聲給他們鼓勁。響起一陣不大的歡呼聲,路過時還有幾個人狠狠拍了拍他們的肩膀。今天能活下來的戰士使勁眨眼看看有些很快就可能死的戰士。在3連右側五十碼遠的地方就是一連,那裏進行着一模一樣的儀式。
進攻陣地之前有三座小山谷。這些山谷都與2o9高地的南坡成直角,山谷相互之間都平行。前天夜裏與李皚中校勘察地形時,安江提出以這些山谷爲掩護,從山的右端推進,向左穿過山谷,然後穿過自己的前方,而不像6連徑直進入更陡峭的溪谷,困在兩山之間。李皚對此表示同意。
此後,安江向手下的軍官簡要通報了這個決定。他和軍官們都跪在山頭後面,這時天色漸漸變暗,安江指出他的計劃,軍官們仔細觀察了地形。暮色中傳來狙擊手步槍憤怒的開火聲。
他們輪流用雙筒望遠鏡察看了地形。第三個也是最靠左的山谷離大象脖子那個山坡有一百五十碼那麽遠。那山坡越往上越陡,最後與五百碼外u形的大象頭彙合,這個象頭是整個區域的制高點。
山坡延伸出兩道長草的小山梁,分别位于低地兩側,相距二百碼,這一百五十碼的低地以及第三個山谷都在兩道山梁控制之下。兩道山梁都和山谷垂直,與行進路線平行。英國人控制這兩道山梁,再加上大象頭,就能對全部附近地區的通道施以強大的火力控制。李皚的計劃是讓先遣隊攻下這兩道山梁,找到并清除昨天阻擋二營的據點,接着在後備連的支援下,沿着大象脖子一路而上攻下象頭。從翼側無法包圍象頭。象頭左側是陡峭的懸崖,懸崖下是條河,而右側的叢林又被英軍重兵把守。隻能從正面攻擊。安江昨晚向手下的軍官指明這一切。現在他們就要準備執行了。
安江在頁岩坡底部視野極其有限。這時空中開始出現震耳欲聾的巨響,這巨響充斥着四面八方,都不知來自何處。當然,一部分是我方在前線開火,還有就是飛機轟炸和炮彈爆炸的聲音。可能英軍也在開火。但是安江看不到任何迹象。
幾點了安江看看手表,小小的表面也緊張地看着他,以前可從來沒這樣。六點四十五,差一刻上午七點。他強迫自己放下胳膊。
在他正前方,作爲後備的3排散開趴在第一個山谷後面。連部和迫擊炮班也在這裏。大部分士兵都緊張地望着他,那神情活像他的手表表面。安江貓着腰跑過去,随身攜帶的裝備晃來晃去撞在身體上,他一邊打着手勢,一邊高聲叫他們架起迫擊炮。這時他才意識到隻能勉強聽到自己的聲音,周圍都是響徹雲霄的槍炮聲。他們怎麽能聽到他說話呢他想知道1排還有2排進展如何,想知道怎樣才能看到他們。
那一刻1排正散開趴在中間那個山谷的後面。
一排後是分散趴在兩個山谷中間低地的二排。誰都不想動彈。錢方少尉已察看過中間和第三個山谷之間的區域,沒有現任何情況,他早已示意他的兩名偵察員過去。
現在他再次示意他們過去,還用手勢表示趕快。空中隆隆的炮聲和爆炸聲也讓錢方很頭疼。這聲音好像并非來自某處或幾處,而是沒有源頭,就懸在半空中激蕩不已。
他也看不到轟炸和爆炸的結果。
他那兩名偵察員仍未挪動半步。錢方急了,張嘴就沖他們吼開了,又一次示意他們過去。那兩人肯定聽不見他說什麽,但他知道他們肯定能看到他張開的嘴。兩名偵察員都瞪着他,好像覺得他簡直瘋了,竟然提這種要求。
但是這次過了片刻,他們開始行動了。他們幾乎并肩躍起,爬過山谷的頂部,弓着腰跑到低窪處趴下。過了一會兒,他們再次躍起,一前一後彎腰跑到最後一個山谷的頂部,倒下趴在地上。稍後,他們擡頭走馬觀花地望了望對面,就示意錢方跟上來。錢方跳起來,揮手作了個前進的動作,然後向前跑去,身後跟着他的排。一排像偵察員那樣分組急促躍進到對面後,二排來到中間山谷的頂部。
在第一個山谷那裏,安江看到了部隊在前進,稍稍有些放心。他爬到山谷頂部,來到戰士們當中,雙膝跪地起身遠望。隻見1排離開中間的山谷,到達第三個山谷的頂部。他趴下來,感覺相當自豪,這才現趴在周圍的戰士一直目不轉睛地盯着他。他爲自己的士兵們感到自豪。
在他身後山谷的低窪處,迫擊炮班正在架設迫擊炮。在震耳欲聾的噪聲中,他又爬回迫擊炮班,在士兵們耳邊大喊,叫他們把左側有草的山梁定爲目标。
他朝背後略略掃了一眼,隻見2o9高地有幾群人露出上半身在觀望。其中一人就是軍長。
空中震天響的爆炸聲稍微有些減弱,針對從小山梁到象頭的攔阻炮火已經停止,噪聲好像離地遠了幾碼。錢方又一次看看前方的地形,然後示意偵察員前進。
前面,錢方又一次示意兩人前進,使勁上下揮動胳膊表示趕快。兩名步兵面面相觑,然後四肢撐地躍起,快跑二十五碼到達低窪地帶後趕緊趴下。他們朝四下看看,現自己還沒死,就要再次起來。第一個人手腳着地,正準備爬起來就突然倒地,着地後還彈起來一下。第二個人在他身後不遠處,起身幅度更大,結果跌倒時肩膀着地,身體翻了個個兒,臉朝天躺着。兩名偵察員就在那裏,都成了隐蔽的步兵槍下的犧牲品。兩人再也沒有動彈。很明顯他們都死了。
沖啊,小夥子們咱們去幹掉他們他大喊着跳起來,示意自己的排向前沖。
第一個見到英軍蹤迹的是魯飙。魯飙感到周圍的人開始動彈,輕聲相互呼喚。他這才恢複受挫的自信心,擡起腦袋,眼睛露出他所在的淺坑。他碰巧望着左側小山梁後面,那裏和21o高地的石坡相連。
他看到三個人影沿山坡往21o高地跑去,帶的隻可能是機槍,連三腳架都沒拆。他們貓腰跑步的姿勢和魯飙跑到彈坑的姿勢一樣。魯飙驚訝壞了,簡直不敢相信。那三個英國兵在兩百碼以外,兩個跑在後面拎着槍,前面那個隻管跑,兩手空空。
魯飙把槍伸出坑外,把瞄準器提高四檔,躺在小坑裏,隻露出左臂和肩膀,瞄準領頭那個人的前方,扣下扳機。他感到槍托撞了一下肩膀,那人倒下了。後面兩個人一起跳到旁邊,然後接着跑,像兩匹易受驚吓但步調一緻的馬。
他們沒扔槍,一步都沒耽誤,甚至步伐還都一緻。魯飙再次開槍沒有擊中。他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如果擊中任何一個拿槍的人,他們就不得不棄槍而走,不然就得停下來拾槍。沒等他開第三槍,英軍已經到了坡邊的石頭後面,另一頭就是懸崖峭壁,那條河從下面流過。魯飙不時能見到英軍行走時露出的後背和後腦勺,但時間太短,稍縱即逝,無法射擊。另外那名英國兵仍在剛才摔倒的坡上。
這時一枚迫擊炮彈落在十碼外,爆炸産生噴泉般的煙塵使人心裏毛。魯飙現殺人對自信心的幫助還不夠大。他想都不想就連人帶槍躲進小彈坑,縮成一團。
稍後,魯飙等呼吸平靜下來,又擡起頭隻露着眼睛張望。這次有四個英國兵準備撤離長草的山梁,沿着上山的路去21o高地。他們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正在撒腿跑。兩個人扛槍,另外一人拎着個帶把手的箱子,第四個人空着手。魯飙把步槍端上來,瞄準扛槍的英國兵。這夥人穿過一片空地時,魯飙射出四子彈,都沒擊中。四個人消失在亂石中。
魯飙怒不可遏,恨不得咬掉胳膊上的一塊肉。他咒罵着,想起已經打了六子彈。他松開彈夾,換上新彈夾,把兩沒用的子彈放進褲兜,擺好姿勢等着更多的英國兵出現。直到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觀察到的東西可能比再擊斃一個英國兵更重要,更有意義
從第三個谷頂向外望去,所見的确不多。安江和軍士們躺在山頭後,邊看邊談。在他們前方大約一百米處,長草的山梁逐漸升高,草叢中明顯沒人。山梁往後一段距離就到了象頭的上半部分,那是他們真正的目标,地勢更高。開闊的石頭地上草木稀疏,地勢起伏有五十碼那麽遠,然後才平坦。
安江轉身面對魯飙,開始問他進攻傷亡陣地和排裏的情況。魯飙其實知道的并不多。他親眼見到秦勇少尉已經犧牲了,全排人都見到了
兩個人說話錢方幾乎都沒聽進去。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山頭那邊第三個山谷後面,2排的人在那兒趴了一長溜。
那你們并未受到火力打壓,他聽到安江說。據我所知
在某種程度上我們的确受到打壓,魯飙說。但是,我們不能一起回來。
安江點了點頭。
但是我想一次撤回兩三個人還是可以的。2排進行火力掩護就行,魯飙建議道。
可該死的據點在哪裏都不知道,安江沒好氣地說。
那就不妨進行縱深射擊,行不行魯飙頗爲專業地建議道。
安江瞪了他一眼。錢方也瞪他一眼。錢方直想猛踢這個新生英雄的屁股:竟然給連長提建議還說什麽縱深射擊。
敵人正在全面撤退,這一點我們十分肯定。但不要操之過急。英軍可能留了後衛部隊。說不定是個陷阱。所以要特别謹慎,走一步看一步。先讓偵察兵上。我想最佳路線是到2o9高地前的窪地。沿中間這個山谷後往左走,到了溪谷邊就下去。如果遇到昨天那樣的迫擊炮轟擊,你們也不能停。如果山梁下灌木叢中有水坑,就告訴我。我們剩下的水都不多了。有一點很重要,除非迫不得已,不要犧牲更多的人。這一點對安江來說顯得越來越重要。他一不考慮具體事務,全部心思就都在這上面。
好吧,去吧,小夥子。祝你好運。士兵,士兵,他手下的士兵越來越少;跟他共同生活過的士兵,他要爲之負責的士兵。
後備3排出了,過半個小時才到達雜草叢生的山梁下的出擊點。錢方執行命令不折不扣,行進度的确很慢。安江看在眼裏急在心裏。現在都過九點了
這時,一枚迫擊炮彈落在第三個山谷後坡二排當中,爆炸聲打斷了安江的話。爆炸過後,一個士兵順坡從前線滾下來,兩腳亂踹,兩手捂着後腰。等他喘過氣來又接着喊。其他人都緊貼泥土趴着,好像這樣心裏才踏實,都等着阻攔炮火落下來。不過再沒有新的炮彈落地。過了片刻,他們才擡頭朝連踢帶喊的那個士兵望去。
安江并沒等魯飙回來,在給魯飙布置任務時,腦海裏就逐漸形成行動計劃。
3排是否占領左邊的山梁區别不大。他們可以提供更多火力掩護,這會有所幫助,但不起關鍵性作用,因爲1排的人要以班爲單位冒着的機槍掃射到右側山梁腳下更密的草叢中。那右側山梁是個絆腳石,肯定要帶來麻煩。
那裏已經有個班,2排還有兩個班想從兩翼對山正面起進攻,中間部分堅守陣地,兩端沖上去隔離山梁上的主要據點,不管據點在哪裏。
2排剩下的人可以在第三個山谷提供火力掩護,安江想起一排其他的官兵應該是剩下的官兵,他糾正自己可以在彈坑沿側翼提供火力掩護。他根據這個設想又把魯飙派到第三個山谷。剛才那邊是混戰場面,目前暫時比較安靜,1排的人個個汗流浃背,依然緊緊趴在彈坑裏,生怕暴露自己。
一名傷兵被送了下來。
他們把傷兵腹部朝下放在擔架上。衛生員已用紗布裹住傷口,但仍能看到後腰有個彈片劃出的一長溜傷口。他腦袋耷拉在擔架邊上,眼睛半睜着,好像是在詢問。他似乎在問他們,或在問别人:爲什麽爲什麽自己偏偏被選中遭受這種命運
安江已經跟營長彙報過英軍從左側山梁撤退,并告知3連3排已占領山梁。不料營長電話裏沖他大嚷,說他兵力部署太靠右。
太靠右是什麽意思我告訴過你,英軍已撤離左側山梁。3排已占領該地區。怎麽可能太靠右呢從右翼起進攻是經你同意的。請回答。
不。我已決定往你左翼派後備連,下令他們進攻。下令進攻,安江,你聽到了嗎下令進攻。你就呆在原地。我會叫二連連長把後備排派給你。請回答。
是,我明白了
安江惱火地挂下了電話,這時候天空中出現了自己的雨鷹式,呼嘯着朝英軍陣地撲去,然後炸彈和子彈一起落了下去
,不等了,進攻似乎雨鷹式一下給安江帶來了勇氣,公然違背了營長的命令:英軍正在撤退,不等了,3個排都給我拉上去,拉上去
可是營長那裏
有責任我來承擔安江大聲咆哮了起來:你們隻管進攻,隻管進攻眼看着就要勝利了,我絕不能讓我們的敵人跑掉
是部下興奮的應了一聲。
迫擊炮,把迫擊炮給拉上來安江的聲音更加大了起來,幾乎是在那裏嘶吼:
炸,給我把對面英國人的陣地都炸平了
奉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