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始十年六月初三。
已經被李陵更名爲陽邑的舊泰西封城東三十裏安賓亭,一個山坡上,大魏左皇帝的儀仗,如山如嶽。
數千名披甲騎士,列隊于道路兩側。
這些都是大魏左皇帝最忠心耿耿的精銳!
高大的戰馬,每一匹都不亞大宛馬。
顯然,李陵在這遠西,找到了一種新的優良戰馬來源。
馬匹之上,魚鱗一樣的甲片,覆蓋和保護着戰馬的軀體。
騎士們身上,穿着精美的鐵甲。
隻不過,不同于漢室的鐵甲,這些甲胄明顯有着異域風情,而且在鑄造工藝上截然不同
它們都是手工鍛鐵鍛打出來的,而非和漢軍騎兵一般,穿着的是高爐冶鑄,水力鍛錘成批鍛打出來的胸甲。
但讓漢家使團上下格外注目的,莫過于這些騎兵陳列的道路旁,那一面被他們折斷了旗杆,用刀劍故意刺破的旗幟,以及這些旗幟旁邊,那些被插在木樁上,已經成爲了骷顱的首級。
李陵派來的貴族,向着來訪的漢家使團,做着詳細的講解:“這一面旗,乃是奄蔡王的王旗……”
“彼不識天數,頑抗大魏鐵騎,奄蔡河一戰,全軍具沒,首級爲我大魏勇士所獲……身死而國亡,可歎可歎!”
“這一面旗,便是這安息王麾下大将所有……”
“當年,泰西封城下,彼率三萬騎,與我主相争,爲我大魏鐵騎所破……”
“這一面,乃是海之彼岸狼主麾下所謂軍團長之旗……”
“這一面,是海之彼岸狼主所謂總督之旗……”
…………
數十面戰旗,數十個白骨骷髅頭,還有數十件代表和證明這些白骨骷髅頭身份的王冠、黃金器物、權杖。
西遷的大魏貴族們,驕傲無比,神色紅潤。
對他們來說,這真真是無上榮譽,最大驕傲!
以至于有人态度都開始倨傲起來了。
“漢使且看,我國陛下之武功,是否可稱天下第一?”
“呵呵……”副使張長卿聽着就笑了起來,隻是出于外交禮儀,沒有打擊此人。
那人聽着,卻是眉毛一挑,有些不樂意了:“怎麽?漢使以爲我國陛下的武功不夠顯赫嗎?!”
他抽出腰間的黃金寶刀,指着一個被插在木樁上的骷顱頭,嚣張無比的說道:“貴使可知,此人的來曆?”
“去歲,我主陛下,率精騎三萬,渡海以救我主義子,那海之彼岸狼主大将,率軍來襲,我主将兵與之合戰于長河之畔,一戰而潰之,狼主之兵,兩萬有餘盡喪長河之畔!”
“此戰之後,狼主喪膽,再不敢犯我大魏之境!”
“狼主?”張長卿聽着疑惑起來:“這戰旗不是雙頭鷹嗎?怎麽就狼主了?”
“是這樣的……”那人答道:“彼國自稱,其先祖乃是爲狼所哺乳、照顧長大的,故我主陛下稱其主爲狼主……”
“這狼主,乃是真正的蠻夷之國,夷狄之屬!”那人半是不屑半是獻寶的道:“貴使可知,其國無有君王,乃是衆人推選,以一人爲首……”
“連君父都不曾有,又哪裏能知仁義忠孝之道?”
“這等夷狄之國,化外之民,合該爲我大魏鐵騎所鞭笞!”
張長卿聽着,沉默不語,因爲他想了起來,好像似乎大概,如今長安城裏的執政大夫們,也沒怎麽把天子放在眼中。
更有甚者,有些狂妄自大的士大夫幹脆宣稱,天子乃是天下之害,有不如無。
當然,這等言論,通常是被人直接扣上一個墨家狂士的帽子的。
但不管怎麽說,如今漢家執政們,在傳統上來說,乃是離經叛道的亂臣賊子。
但那大魏貴族卻是打開了話匣子,在張長卿耳畔不停的說着那所謂狼主之國的種種野蠻特征。
譬如以人爲畜,以人爲角鬥,乃至于以人爲祭。
這可是連過去的匈奴,也已經漸漸放棄的陋習。
西遷之後,随着物質豐富,資源充沛,如今的大魏貴族,都是寬袍長袖,錦帶玉冠。
自然是瞧不起那些夷狄的。
又說那些狼主之民,荒淫至極,很多人沒有倫理意識。
父女、甥舅、姐妹……關系混亂的一塌糊塗。
更讓這人看不過去的,莫過于那些家夥,男男、男女、男女男關系,混的讓人嘔吐。
還有,他們的文字,竟是蝌蚪一般的文字。
這讓大魏上下,都是唾棄不已——因爲一個衆所周知的事實,也是如今大魏貴族們深信不疑的真理是:用方塊字的,必是文明、強大、無敵的;而用蝌蚪文的統統是孱弱、脆弱和卑鄙的。
這一點,大魏鐵騎已經事實證明了——西遷以來,一路上,用方塊字,行孔孟之道,守周公之制的大魏鐵騎,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而那些使用蝌蚪文的,統統失敗、亡國甚至滅種了。
總之,張長卿聽着,腦瓜子都有些糊塗了。
但他還是将這些事情,全部記了下來。
說話間,漢使的車隊,就被帶到了安賓亭前的大魏皇帝儀仗之前。
“漢使,我主陛下,已親帥鹵薄車陣,前來相迎!”一個穿着絲衣的官員,上前說道:“我主陛下,請使者一行,下車相見!”
于是,張長卿結束了和那位大魏貴族的聊天,跟着夏義拿着的節旄之後,向着前方的‘大魏皇帝’鹵薄所在而去。
直到近到跟前,所有使團成員,都是倒吸了一口涼氣。
因爲,出現在他們視線之中的,是一個完整的天子鹵薄依仗。
數以十計的戰車,陳列于一個空曠之處。
巨大的編鍾,挂在其上,有着樂師站在其上,輕輕敲響。
更有着上百名穿着短衣,紮着總角辮的孩童們,聚集在一輛戰車上,大聲的吟誦着《鹿鳴》之詩。
“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在吟唱聲中,三十六人擡着的巨大攆車,來到了使團面前。
穿着天子冕服,戴着琉冠的大魏左皇帝李陵,坐在其上,俯視着漢家使團。
已經五十多歲的大魏皇帝,鬓發已經開始發白,但他的氣場和氣勢,卻是無邊無際,仿佛泰山一般,壓向使團。
“漢使遠來,一路辛苦……”他輕聲道:“朕已命人在陽邑皇宮,爲使者設下酒宴……”
“還望使者賞臉一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