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正月初一了啊……”望着朝陽從海平面升起的方向,辛慶忌感慨了起來。
如今,這位大漢的樓船校尉,正站在已經重新修築起來的,被他改名爲‘新江都’的舊黃支城城頭上。
準确的說,應該是一個城堡。
從前,身毒人拙劣的城防,已經全部被拔掉了。
然後,辛慶忌命令那些投降的身毒貴族,驅使數以萬計的身毒奴隸,将從前的黃支王宮和附近的上百座浮屠教珈藍給拆了。
用拆下來的巨石、梁木與石闆爲材料,将這新江都城給修了起來。
城牆堅固,巨大的馬面,突出于城牆的牆體之外,将城牆的牆體,嚴嚴實實的保護起來。
二十多門從炮艦上拆卸下來的火炮,被搬上了城牆四周,構築在主城的馬面後,形成四個固定的炮台。
炮台四周,還放置着十幾台随行的工匠趕制出來的床子弩。
再加上八百多名火槍手以及随行而來的千餘名鄉兵、義勇。
新江都的防禦,已是堅不可摧。
就在一個月前,大概有三千多匈奴騎兵裹脅着大概兩萬多身毒奴仆軍來攻。
然後,隻是靠着這座新江都的防禦,匈奴人便在城下,橫屍遍野。
最終,辛慶忌親率六百火槍兵,在七百多名披甲的鄉兵掩護下,出城與戰。
但,辛慶忌一槍未發,扛着黃龍旗的匈奴人,已經跑出了數十裏,直接将他們帶來的仆從軍留給了辛慶忌。
此戰過後,辛慶忌在整個身毒,名聲大噪。
從此,身毒人也終于知道了。
契丹人和那些跨海而來,以黑龍旗爲号令的‘絲國人’乃是死敵、世仇。
甚至,契丹人本身,就是被‘絲國人’從他們的地盤趕走,流亡到身毒的。
而‘絲國人’正是追逐着這些敵人而來。
于是,那一戰後,數以十計的身毒藩國蠻王,紛紛派遣使臣,攜帶着黃金、美玉、珍寶、美女來聯系辛慶忌。
現在在辛慶忌身邊,就有着七八個來自附近王國的使者。
老實說,辛慶忌有些讨厭這些人。
主要是他們身上,帶着一股子濃郁的說不出來的味道。
就像是有人在一鍋肉湯裏,丢下了一大堆亂七八糟的香料,然後用非常拙劣的手段,将這鍋肉湯煮成了糊糊後散發出的味道……
這感覺……實在很糟糕。
比他在大海檢查船艙底部存放的食物,發現那些發黴、腐敗的肉類和蔬菜的時候,還要糟糕。
卻又沒有什麽辦法。
諸夏,終究是禮儀之邦。
一國來使,縱然是夷狄蠻戎之國,也需要給與尊重。
因爲,這關乎國格。
所以,隻能勉強壓抑着内心的厭惡,強顔歡笑的在一個俘虜的匈奴貴族的翻譯下,和這些人交談了一會,然後就打發走他們。
看着這些袒露着上身或者學着匈奴人一樣,将兩邊頭發剃掉,留着辮子的蠻夷使者遠去。
辛慶忌解開衣襟,然後長舒一口氣。
“衛鹿……”他看向那個之前一直充當翻譯的匈奴貴族,道:“咱們繼續談談,匈奴如今的情況……”
“先前,你不是說,七年前,衛律和李陵在攻陷月氏人的藍市城後,便僭越稱帝,立‘僞魏’之國,更藍市城爲‘大梁’……”
“衛律自号右皇帝,李陵自立爲左皇帝……”
“那你們又是怎麽來的此地?”
關于匈奴的情報,是漢室目前最匮乏的情報了。
自延和末年,李陵、衛律率部西走。
漢室就隻能偶爾從商旅、逃難的難民嘴中得到一些零零散散的情報。
哪裏有匈奴人自己講述的真實呢?
那位被俘的叫衛鹿的匈奴貴族,立刻上前屈身道:“當年,左皇帝……不……李陵帶着奴婢們,一路西走,擊破康居,攻陷沩水,直趨藍市城,在攻破藍市城後,李陵就與衛律在藍市城之中舉行大典,廢單于爲建國……”
“李陵爲左皇帝,衛律爲右皇帝,各自劃分領域……”
“奴婢本是疏勒國的國尉,就被分到了衛律部下……”
辛慶忌聽着他的訴說,心中大體弄明白了衛律這一部分的匈奴軍隊這數年來的進攻路線。
他們是在永始元年的年底,離開那名爲大梁的‘僞魏’都城,向南而走。
經過一個叫‘堪薄’的山口,進入的身毒。
那‘堪薄’也很有意思,月氏人叫它‘身毒之嘴’,安息人叫它‘征服者山口’或者更直白一點‘打死身毒人’,堪薄之名是其安息名字‘打死身毒人山口’的漢話音譯。
其山口兩側的山川,也因此叫堪薄山也就是‘打死身毒人山’。
而這身毒,隻有兩條道路,可以從陸上進入。
其中一條就是這個堪薄山口,而另外一條,則需要翻越險峻、高聳的蔥嶺,穿越沙漠,從現在依然爲月氏人控制的‘安其提亞’才能抵達。
蔥嶺根本不适合大軍穿越,所以,唯一可以讓大軍順利進入身毒的陸上通道,便隻有堪薄山口。
衛律在六年前,率領着三萬被改編過的‘大魏騎兵’,穿過堪薄山口,滅亡了在堪薄山口以南的幾個大夏城邦,并擊破了前來阻截他們的月氏騎兵,還斬殺了一個翕候。
這一戰,衛律和他的部下,将之稱爲‘堪薄之戰’。
堪薄之戰後,衛律打通了通向身毒的通道,并控制了出口附近數百裏的土地與王國。
在随後三年,衛律的軍隊,碾壓了整個身毒的軍隊。
多次擊敗了身毒諸國聯軍,滅亡了包括罽賓、摩诃在内的十餘個身毒強國,最終在身毒最大的城市,也是那位傳說中的孔雀王的首都華氏城中,定居下來,開始統治和鎮壓整個身毒。
直到今天,直到從大洋上出現大漢的黑龍旗。
“這麽說來,衛律這個逆賊,在這身毒居然過得不錯喽!”辛慶忌笑了起來。
當年,丞相遠征漠北的時候,他還隻是一個總角孩童。
丞相擊破匈奴在西域的統治時,他也才将将十三歲。
自然,在他的童年,衛律、李陵這兩個賊子的大名,如雷貫耳,自然曾經立志要擒殺此二賊。
可惜,等他長大了,衛律、李陵早已經西竄。
如今,再次相遇之時,他已經是大漢樓船校尉,麾下擁有四艘足可滅國的巨大炮艦。而衛律,卻在這西方的身毒之地,當起了土皇帝,而且看上去,過的是酒池肉林的生活。
這就讓辛慶忌有些不忿了。
原以爲,這兩個賊子西竄必定是颠沛流離,如喪家之犬。
哪成想,這賊子西逃後,不止沒有吃苦,反而日子比過去要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從衛鹿口中所知,現在在身毒的衛律舊部,都變成了貴族、主人。
這些人裏面,哪怕是過去的牧奴,如今也不需要再放牧了。
因爲,衛律和李陵,在建立了‘僞魏’後,就進行了改革。
因爲當時,他們已經連續擊破了康居、月氏,得到了上百萬的奴隸和數不清的土地與财富。
于是,他們有條件,也有能力進行改革。
便在大梁城中,将所有的部下,那些跟随他們一路打到大梁的仆從軍、匈奴人,重新整編。
按照戰鬥力,這些人被匈奴人分爲骁騎、輕騎和輕從三個級别。
若是平時,每三個月,進行一次評比,重定等級,一旦遇到戰争,就按照斬首和軍功評級。
又重新制定了貴族爵位等級制度。
骁騎成爲其最低級的爵位,在骁騎之上,仿照大漢軍功勳爵制度,排序二十一個級别。
最高的軍爵爲王!
至于制度,基本抄的是秦漢兩代。
但和秦漢兩代不同的是,衛律和李陵制定的這套制度的賞格與待遇,要強了許多。
而且,大量賜給奴婢!
哪怕隻是最低級的輕從兵,也能有三個奴婢,其中一個必定是婦女!
而當衛律來到身毒,并初步征服了這個廣袤的次大陸後。
更是将其掃滅的國家,上至王室,下至奴隸,統統變成他的軍隊的奴隸。
爲他的手下勞作、放牧、洗衣、做飯、暖床、生孩子……
身毒肥沃的土地,充沛的水資源以及廣袤的平原,讓這些從西域夾着尾巴流亡而來的人,如同來到了天堂。
現在,衛律的部下,已經不再需要和過去一樣自己放牧、做飯、洗衣了。
這所有的一切生活瑣事,都有他們的奴隸服務。
就連奴隸,也分出了等級。
當年俘虜的康居、月氏奴隸,因爲跟在匈奴人身邊最久、服侍最得力,而且長相和習俗與匈奴相近,地位最高,甚至還被獲準可以和主人一起同屋而坐,說話不需要跪着。
其次,就是匈奴攻滅的諸國的婆羅門、刹帝利等貴族。
他們因爲皮膚白皙,相貌也算順眼。
所以,也得到了些優待,可以從事些比較輕松的工作。
比如男的可以當文書,協助那些主人的親信,管理其他人,而女子可以暖床、生孩子。
最底層的就是這身毒土著,皮膚黝黑,從前也是奴隸的那些人。
這些人隻配放牧、耕作,做那些最髒最累的事情。
不許和主人走一條路,甚至不允許接近主人——一旦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主人不用開口,其他高級奴隸就會動手懲罰。
據說,哪怕在這最底層中,也有等級。
最低級别的奴隸,連和其他奴隸接近,也是有罪!
而廣袤的身毒大陸,爲衛律的部下們提供數之不盡的土地與奴隸來源。
這使得,衛律部下的貴族們蓄養的奴婢,動辄數百,擁有數十上百頃的土地。
而頂級的大貴族,往往蓄奴數萬,擁有數十甚至上百裏方圓的土地。
哪怕是最底層的輕從們,也能有十來個奴婢服侍,有十來頃的地。
這令衛律和他的部下們,乃至于部下的子嗣,隻需要做一個事情——吃肉、磨煉騎術與戰技,然後出去搶掠、征服,獲得更多的奴隸與土地、财富。
孱弱的身毒諸國,沒有一個是他們的對手。
常常三五百的匈奴騎兵,就可以讓一國之君臣服,割地、賠款。
“所以,現在的衛賊麾下,起碼有數萬的可戰之兵喽!”辛慶忌聽完衛鹿的講述,問道。
“嗯!”衛鹿膽戰心驚的答道:“這幾年來,皇帝……不,衛賊常常和我們說,若是漢軍再來,也可戰而勝之,有重歸東土之心……”
“真是好膽氣!”辛慶忌爲衛律的膽子所震驚。
重歸西域?
嗯,西域都護府的治所,如今已經遷到了過去疏勒的王都,如今的英縣。
而英縣乃是大漢丞相的封國,未來會由丞相長子坐鎮。
所以,漢軍在英縣駐紮了足足兩個都尉部的鷹揚騎兵,還建立了三個互爲犄角,以火炮爲防禦武器的要塞。
衛律要真的敢回去,恐怕僅僅是英縣的那一萬多鷹揚騎兵與火槍兵、炮兵,就足可将之全殲!
“那李賊呢……”辛慶忌又問:“你可知,如今李賊打到哪裏了?”
“回禀上國貴人……”衛鹿拜道:“奴才聽說,上個月,左……不,李賊派人回來通知衛逆,其已經再次包圍了安息王都泰西封,并擊敗了前來援救的安息大軍,攻克了他們的皇陵所在之地!”
“怎麽又和安息人打起來了?”辛慶忌皺起眉頭。
漢室對李陵的西征非常關注,傾注了極大的精力。
辛慶忌還在北海樓船的母港遼東時就聽說了,數年前李陵大軍兵圍安息首都,逼迫安息人納貢稱臣,繳納了巨額贖金,又割讓了許多地方,送了十幾萬的工匠後,李陵就引兵解圍西走,渡過安息與泰西之間的海峽,攻擊了當地一個曾經對他的使者不敬的王國,屠滅之,然後擊敗了泰西之地,前去救援那個王國的強國軍隊,迫使後者與之簽訂條約。
爲此,李陵獲得了宙斯之鞭的美名——據說宙斯乃是泰西與安息人所信仰和崇拜的主神,與中國的太一神地位相當。
“還不是安息人的老皇帝死了,新皇帝登基,不想履行與……李賊的約定……”衛鹿道:“故而李賊将兵擊之……”
“哦……”辛慶忌點頭表示理解,然後他問道:“上個月……也就是說,李賊也知道吾到身毒的事情了喽……”
“貴人英明!”衛鹿深深的俯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