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光的效率,自是極高的。
在得知了金日磾、上官桀等人俱都沒有抓到後。
他立刻一個激靈,看向了那遠方黑暗中深邃的建章宮!
“陛下!!!!”霍光深深吸了一口氣,若事先知道是這個結果,他恐怕甯願閉目待死,也不願參與這個事情。
但現在,卻是覆水難收。
他隻能一條道走到黑了!
沒辦法,這個時候,隻要猶豫半分,遲疑片刻,就是身死族滅!
“家上,速往丞相府!”霍光當機立斷:“丞相從也好,不從也罷!都當爲家上張目!”
從前,霍光可能還會顧忌顔面、吃相,可能還要想着留待日後。
但現在,卻是顧不得這許多了。
必須立刻拿下丞相劉屈氂、衛将軍李廣利,控制丞相府、衛将軍府,才能發号施令,才能改變處境。
不然,天子部署之下,羅網之中,所有人都得死!
“霍卿所言極是!”劉據神色凝重的點頭。
他知道現在這個時候便如公子光之刺王僚,必須狠快準!
霍光揮手叫來一輛戰車,簇擁着劉據登車,然後他回頭看向在人群裏瑟瑟發抖着的諸王大臣們,狠聲道:“諸公,事已至此,公等安有他路?還不速速拔刃随行?做從龍之臣?”
他瞪着那些人:“諸公難道以爲陛下會有寬宥不成?”
諸王聞言,立刻握緊了刀劍,跟了上來。
這麽點見識,他們還是有的。
現在的情況他們已經和霍光、劉據捆綁在了一起。
若霍光、劉據敗亡,他們也是必死無疑。
隻能拼死一搏,傾盡所有,賭上一賭了!
………………………………
建章宮。
巍峨的玉堂殿,此時已然變成了一個密不透風的要塞。
數不清的衛兵,矗立在這殿堂内外。
在回廊與宮阙之中,還有着大批的士兵在持着皇後武器巡邏。
就算是一隻蒼蠅,現在若沒有許可,也休想飛進玉堂漢家八百步範圍之内。
上官桀站在玉堂殿上的憑欄前,眺望南甯海關着遠方的黑暗。
“長安城中現在如何了?”他問道。
“執金吾已命中壘校尉、左右式道候兵馬出營,如今已圍丞相府、太仆、廷尉、太常、宗正等官邸,更切斷了建章宮、未央宮向外的通道……”趙充國輕聲道:“至于具體情況暫時還不知曉……”
“那鷹楊将軍呢?”上官桀問道:“可已率部入城?”
“應該吧……”趙充國眉宇之間閃過一絲擔憂:“棘門大營的北軍以及長水校尉的本部,必然會從其之命……射聲校尉,迫于威名與虎符約束,十之八九也會聽命!”
“如此,鷹揚大軍就要與執金吾統帥的中壘校尉兵馬白刃相見,生死相搏了……”
“這長安城中,恐怕要流血漂橹,不知多少無辜百姓喪生……”
“是啊……”上官桀悠悠歎道,内心之中,更是布滿恐怖、震驚與敬畏的情緒。
古人曾說,匹夫一怒,血濺三尺,天子一怒,伏屍百萬。
如今,這句話正要變爲現實。
上官桀如今雖置身事外,在玉堂殿内做壁上觀。
但他的内心,依舊驚慌、忐忑、不安。
此時此刻,上官桀終于醒悟了自己的定位。
原來,在劉氏天子眼中,大臣也好,親信也罷,無論做出了多少貢獻,不管有多大功勞。
都難逃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的下場。
可笑他卻一直有種隻要足夠忠心,就不會被視作棄子。
但事實卻給了他當頭一棒。
“陛下可真是好手段啊……”上官桀在心裏暗道:“滿朝文武,天下英雄,玩弄于鼓掌之間!”
即使是他,也是今天下午,方才得到密诏入宮後才知曉了這一計劃的存在。
而在今天以前,除了天子外,知曉這個計劃存在的人,不過兩人。
緻仕的光祿大夫金日磾、遠在西域的西域都護府王莽!
這兩人分别負責聯絡朝臣,尋找可靠之臣以及籠絡邊軍,組織可靠大将。
而且在發動之前,除了他們兩個,其他人連風聲都沒有收到。
即使是他上官桀或者執掌蘭台尚書的尚書令張安世,也是被完完全全的蒙在鼓裏。
直到現在,他們才如夢初醒。
如此保密的作風,自然是收到了奇效。
隻是……
“太孫殿下,現在可知外邊的事情?”上官桀壓低了聲音,問着趙充國。
趙充國聞言,搖搖頭:“陛下豈會讓太孫殿下參與其中?”
“今日下午太孫入宮後,陛下既命太孫殿下入石渠閣讀書,并令谒者令、尚書令監督,命殿下讀夠書簡三百斤,方許複命!”
上官桀點點頭,仔細想想,這樣才對啊!
如此一來,太孫就被徹徹底底的摘出了今日之事。
真的是‘以吾之勞,逸遺于汝!’。
隻是,不知道爲什麽,上官桀總覺得心裏面在打鼓。
總感覺,即使是在這建章宮裏,他也感到毛骨悚然,寒毛倒立,似乎有什麽不好的事情将要發生。
他望着遠方深邃的黑暗。
忽然,他想到了一個事情。
“趙奉車……”上官桀扭頭看向趙充國,用微不可察的聲音說道:“你說,若陛下的羅網,被人掙脫而出……”
“那……”
“怎麽可能!”趙充國堅定的搖頭,對此完全予以否認:“這天羅地網,誰能掙脫?”
“即使掙脫,又如何能面對天亮之後,這建章宮中殺出的天子之師?”
上官桀聽着,仔細想了想,好像是這麽回事!
要知道,現在的建章宮内,屯駐的早已經不止是一個羽林衛和部分宮阙衛隊了。
除了羽林衛外,還有着越騎校尉、胡騎校尉兩支北軍精銳在。
他們是在半個月前就奉诏分批秘密從各自駐屯地,進入建章宮外的期門大營,然後通過一次次的換班與輪值,悄然的藏入這建章宮與未央宮的偏殿之中。
于是,漢軍六校尉有三支,已經在這宮阙内整戈待發。
一旦外面分出勝負,這三支精銳立刻殺出,将一切絞殺!
而屆時,外面的勝利者,已是疲憊不堪,如何能頂得住這三支以天子旗号爲令的平亂精銳的攻擊?
怕是立刻就要灰飛煙滅!
但……
“可是……”上官桀心中說道:“那外面的可是張蚩尤!”
是封狼居胥的張蚩尤!
是掃平西域的張蚩尤!
更是一騎破陣的張蚩尤!
西楚霸王項羽後,這世界上又一個僅僅是個人勇武,便足可震懾敵軍,令敵人隻聞其名,便膽魄盡喪的猛将!
不獨匈奴,在這長安城中,他也是兇名赫赫!
若是萬一……
萬一他掙脫了羅網……
上官桀沒由來的一陣膽寒。
……………………………………
而此刻,在玉堂殿中。
年邁的天子,端坐在禦座上,俯瞰着在他身前的兩位親信大将。
已經緻仕的光祿大夫金日磾,身着甲胄,跪在他身前。
而金日磾之子金賞,同樣拜服于地。
“趙破奴……”天子感歎着:“朕不意老将軍竟忠誠至斯!”
“讓尚書台拟诏,追封趙破奴爲信武侯,食邑一萬戶,許陪葬茂陵,配享太廟,賜其谥:忠!命有司自信武忠候之後擇一子承其嗣!”
“諾!”金日磾恭身應諾。
天子則微微起身,握着腰間的天子劍,走了幾步,然後忽然問道:“金愛卿,卿心中是否有怨言?”
“張鷹揚,卿之侄婿也……”
“霍子孟,卿之知己也……”
“今朕卻……”
“陛下!”金日磾擡起頭:“臣此生此世,唯忠陛下一人耳,爲陛下,休說是犧牲一友一侄婿,便是臣阖府上下,子子孫孫,隻要陛下想要,臣盡獻之!”
天子聽着,點了點頭。
金日磾的話,他信!
因爲,金日磾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對他的忠心,更是早已經經過的血的考驗!
當初,這位臣子可是爲了他而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嫡子!
其忠心,已是無可辯駁!
“得卿之忠,朕此生無憾矣!”天子道:“隻是,朕卻沒有什麽可以回報愛卿的了……”
“說不得,可能還需愛卿爲朕擔些罵名……”
這是必然的。
朝中出了這麽大的事情,太子、鷹楊将軍、丞相、衛将軍、諸王、大臣,十去七八。
必須有人出來爲一些可能的‘誤殺’‘誤傷’背鍋。
特别是,若萬一鷹楊将軍絕嗣。
得有人出面向河西邊軍,鷹揚舊部以及天下人做個交代。
而金日磾是最佳人選!
畢竟,天子要永遠正确,大臣就隻好勇敢背鍋。
隻是,這次的鍋,金日磾要扛下來,不死也要脫層皮,更得在青史上背負千秋罵名!
但金日磾依舊無所畏懼,面不改色:“能爲陛下效死,此臣的福氣!”
于是,便連一向鐵石心腸的天子也終于動容:“卿之忠,雖伍子胥不能比,比幹不能及也!”
“朕給不了卿别的……”
“但……”
“隻要漢室社稷在一日,卿之子孫,便世襲罔替,永爲漢候!”
金日磾于是俯首拜道:“臣,謝陛下隆恩!願生生世世,結草銜環,爲陛下前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