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王惠被怼的說不出話來。
他完全想不到,這位英候居然可以如此簡單的破了他千辛萬苦所設下的局!
“本候如何了?”張越輕蔑的看了一眼這個家夥,眉毛一揚:“開國家,封社稷,本候志向,足下震驚了?”
“那本候還欲臨萬國,鞭四海,馳騁萬裏之外呢!”
“此番回朝,本候便已打定主意,向陛下建言,請以三代故事,處置西域之外,異域之國!”
“如書之約,如詩之頌,八百諸侯,以衛漢室,三千公卿,以化四夷!”
王惠于是徹底啞巴了。
不是他找不到反擊的辦法,而是他已經失去了本錢。
道理很清楚——當那位鷹楊将軍,将西域之外的世界作爲籌碼拿出來時。
别人或許不會動心,但這殿中的武将、武臣們,哪個不會動心呢?
宗周八百諸侯,最短命的也享國數百年。
而長壽的燕、楚、鄭、衛等,甚至傳及子孫十餘世,福澤延綿至今!
而土地,是所有諸夏士大夫貴族最關心的東西。
若有機會,可以封建一地,試問誰不願意?
而這個事情的機會是很大的。
因爲在之前,這位鷹楊将軍就已經請求朝堂允許将新封列侯之國,封建西域。
并準許這些新列侯們在其新封地‘如高帝故事’,允許他們擁有任命官員的權力,允許他們擁有組織私人武裝的權力,允許他們擁有執法和審判的權力。
而朝堂已經批準,并實施了一段時間。
換而言之,再進一步,請求在西域之外,恢複宗周封建之制。
以有功大将、宗室、外戚、勳貴,坐鎮一方,教化夷狄,開墾土地。
這是完全可行,且沒有政策和法律問題的。
瞬間,局勢就逆轉了過來。
許多原本隻是看戲的勳貴武将列侯們,目光流轉,手腳微微顫動,顯然,他們已經動心。
隻要再給一個暗示,讓他們看到天子的态度。
立刻就會一擁而上,高呼天子聖明,然後強力推動此事。
須知,現在,就在這長安城就有一位月氏王在這宣室殿等候召見。
而僅僅是月氏之土,就足足縱橫數千裏,人口數百萬,足夠這殿中上下人等,人人都分得一塊符合其爵位的封國土地,然後,就是稱宗道祖,開一世之先,做一脈之祖!
而這等事情,沒有人能拒絕。
哪怕是古文學派的一些博士們,也無法拒絕!
劉據看到這個情況,心知若自己再不出來的話,恐怕,這宣室殿上的情況立刻就要逆轉!
于是,劉據悄然起身,先對着天子一拜,然後面朝那位鷹楊将軍,問道:“将軍欲行封建?然,宗周封建天下,一矣平王東遷,便大權旁落,天子爲諸侯所制,春秋五霸輪番上演,周天子最終竟有債台高築之日,爲商賈所迫,淪爲天下笑柄……”
“使漢今封建,恐怕将來子孫難免有姬氏之羞!”
張越聞言,笑了起來,因爲這個問題,他不需要回答。
劉據看到張越沒有說話,稍有自得,還來不及高興,就聽到了禦座之上他的父親的聲音傳來:“太子之問,未免有些迂腐了……”
劉據聽着,心髒狂跳,不明所以的看向他的父親,當今天子。
“自古以來,沒有萬世一系之王朝……”這位陛下緩緩開口:“使三王五帝之德業,尚且不能如此,漢又豈能例外?”
在漫長的封建王朝史上,劉氏漢室,或許是唯一的不怕議論改朝換代這種事情的王朝。
後期的元成哀平都曾經在和大臣的私下會談裏,都或多或少的承認過——劉家漢朝要gg了……
便是當今天子,也公開承認和擔憂過改朝換代,劉家gg了怎麽辦?
這是因爲社會風氣如此——儒家今文與古文兩大陣營對立,帶來了激烈的争議與視角,也引申出了無數問題。
這其中有着‘湯武革命是造反還是順天應人?’這樣的敏感話題,也有着‘老劉家的天下還能坐多久?’這樣更加敏感的話題。
而這些話題,都是在君前讨論和議論過的。
當年,董仲舒就沒少拿天人感應,災異頻發,劉家再不改正就要gg了來吓唬人。
被吓的久了,當然也就有了免疫力,也就不怕别人說和議論了——反正也堵不住那幫儒生的嘴,還不如光明正大的展露胸懷,叫天下人知道,劉家不怕這個!
想要劉家gg?
打過劉家手裏的槍杆子再說!
于是就連當今天子,也曾公開說過:漢有六七之厄,法因再受命……這樣的話。
“父皇!”劉據卻是急了,這種事情怎麽可以随便公開說出來呢?
他在雒陽這兩年,學的最多的就是一句話:民可使使之,不可使由之!
總結起來,就是兩個字:愚民!
百姓隻要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不清楚,那麽,他們就會溫順的很羔羊一樣好說話。
而隻要百姓溫順起來,國家就隻需要收買士大夫貴族,就可以長治久安了。
如此,既能節省大量成本,也可以提高統治效率。
更重要的是,還能壓制那張子重所主導的今文學派與北方軍功貴族集團。
這一點,對劉據來說,尤其重要!
“太子……”天子沒有讓劉據繼續說下去,直接打斷了自己兒子的話:“朕說過,使三王五帝之德,尚且不能萬世一系……”
“那太子可有想過,爲何如此?”天子問着。
“夏之德,可謂德及山川……商之德,可謂澤及鳥獸……而周之德,仲尼也曾說過:郁郁乎文哉!”
“那爲何三代之德,濃郁至斯,而其國祚卻不能永享?”
劉據看着自己的父皇,他的胸膛起起伏伏,他已經知道,自己的父親的意思了。
夏傳十四世,毀于桀,商傳十七代,亡于纣,而周之衰,一于厲王,一于幽王,平王隻是背鍋的。
換而言之……
他的父親的意思是……
“父皇是在說孤嗎?”劉據低下頭來,心中充滿了憤懑。
他明明還什麽事情都沒有做,爲什麽就被否定了?
于是,他擡起頭,看着自己的父親,長身而拜:“請父皇明示!”
死,他也要死一個甘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