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治?……”張越頓了一下,道:“回禀家上,此事恐怕就有些難度了……”
若在後世,肺吸蟲病,即使是晚期也是治愈的。
别丁類殺蟲藥,可以做到近乎百分百的殺蟲效果。
此外,吡喹酮也可以有效殺滅肺吸蟲。
但在這西元前的時代,無論是别丁還是吡喹酮都不具備任何生産、制備的可能性。
這兩者都需要近現代化的化學制藥工藝,并具備完整的工藝生産鏈。
嗯……
要是有這能力,漢室估計已經坦克滿地爬,飛機漫天飛了。
所以,張越隻能想些偏門辦法了。
好消息是,劉髆的肺吸蟲病是一種預後較好的類型。
他體内的寄生蟲,應該還沒有進入大腦。
不然,他就該有癫痫、抽搐、昏迷等臨床表現。
但壞消息是,可以用于驅蟲的藥材,全部有毒。
用量多了,一個不小心,劉髆體内的寄生蟲殺死了,人也毒死了,用的少了,肺吸蟲又殺不死,一旦沒有有效殺滅,讓部分幼蟲活了下來,産生抗藥性,那麽基本就意味着劉髆的死亡。
“卿盡力施爲……”天子插話道:“朕會命有司官署全力配合!”
張越拜道:“臣曾于古籍上見過幾種可驅蟲之藥,還請陛下命少府、執金吾并京兆尹全力配合,盡快取來……”
“郭穰!”天子立刻命令:“汝且聽候英候之命,負責全力配合、督促有司執行!”
“諾!”一直侍立在旁的谒者令郭穰連忙領命。
張越于是命人取來紙筆,照着回溯的資料,臨摹着他能想到的所有可以驅蟲的中藥。
一株株植物,被他繪制出來。
然後交由郭穰,由其親自帶隊,去指揮官吏,搜尋相關藥材。
很快,就有人從太醫署取來了附子,這是當前就已有的古老藥材,也是太醫署常用的猛藥。
不過張越猶豫再三,不敢使用。
因爲這玩意有劇毒,僅需十克就足以毒死一隻體重在一公斤以上的老鼠。
太可怕,也太危險了!
而剩下幾種,則暫時還未錄入中藥名錄,也沒有幾個人知道其效用。
估計需要時間去找。
甚至可能不是一時半會能找的到的,即使找到了,也未必能有效。
不過,張越也不是真的是因爲給劉髆治病,才搞出這個陣仗的。
事實上,他畫的那些中藥材,其中百分之九十,根本不具備治療肺吸蟲病的藥效。
他隻是想借這個機會,推動一下中藥材,特别是驅蟲藥方面的中藥建立起一個有效的體系。
所以,張越是一點也不急。
………………
當夜,天子在建章宮的玉堂殿中設宴,招待回京的諸侯王們。
這本是劉氏内部的家宴,照道理來說,張越是沒有資格參加的。
不過,天子還是特意留下了張越。
還将他安排坐在太子劉據、太孫劉進之間。
宴席上,從天下郡國,張越自是見到了風塵仆仆趕回長安的諸位宗室諸侯王們。
不過,張越對這些大王們沒有任何興趣——不過是一群蠹蟲罷了,沒幾個能讓他看得上眼的。
但,諸侯王們對他卻是‘非常有興趣’。
不時的有人将眼睛瞟到他身上,打量着他,分析着他。
“這就是鷹楊将軍?”趙王劉昌皺着眉頭:“年紀還沒寡人大,嘴上的胡須都沒幾根,就官拜将軍,封萬戶侯?!”
“這國家無人矣!”劉昌在心裏感歎着,不屑着。
于是,他對身邊大臣道:“寡人聞鷹楊将軍,天下無雙,何故其形若文人,身如士子?”
确實,在外人初看之下,現在的張越,也就是個頭高了點,但也沒有超标——不過七尺四寸的身高而已。
而他的皮膚白皙,幾乎就像沒有曬過太陽,宅在家裏的齊魯文人一樣——他臉上别說風沙日曬的痕迹了,連豆豆都沒有!
此外,張越的身材看上去,也毫無武将的特征,完全就是一個标準的文質彬彬的謙謙君子的模樣。
劉昌身邊的大臣們也都是紛紛道:“大王所言甚是,鷹楊将軍,盛名之下其實難副也!”
更有人惡意的揣測着:“恐怕,真正指揮大軍作戰,撅師萬裏者,另有其人罷……這張子重,大抵是貪天之功,爲己所用了……”
劉昌聽着,贊同無比:“大抵應是如此了!”
内心之中,對那位曾傳的神乎其神的鷹楊将軍的恐懼與畏懼,消失的無影無蹤。
在劉昌想來,區區一個柔弱文人而已。
恐怕連刀劍都提不動,如何能抗拒自己與其他兄弟手足的施壓?
恐怕隻需要稍稍暗示一二,威脅一二,此人必然吓得魂不附體,然後乖乖的讓出所有東西。
嗯……
他若是識趣,看在天子的面子上,或許可以讓他留些利益。
但若冥頑不靈……
“嘿嘿……”劉昌滿懷惡意的笑了起來。
然而,就在此時,劉昌看到了,坐在太子之後的燕王劉旦忽然招手,将其的一位臣子叫到身邊耳語吩咐幾聲,然後那大臣就蹑手蹑腳的走到那位鷹楊将軍身側耳語起來,緊接着,那鷹楊将軍就舉杯敬向燕王,而燕王也立刻回敬一杯。
“燕王旦!”劉昌的臉色變得相當難看,感覺自己被出賣,被背叛了。
在劉昌看來,燕王劉旦也是宗室諸侯王。
他應該站在自己這邊,與兄弟們一起發财。
然而,劉旦卻将他們這邊派去聯絡的使者割掉鼻子,丢出行宮……
胳膊肘朝外拐,真真是叛徒!
現在,劉旦又公然與這位鷹楊将軍在宴席之上,以酒相會。
這是打臉啊!
“哼!”劉昌忍不住在心裏罵道:“待寡人功成,燕王若想分羹,寡人必不理會!”
然而,這邊燕王剛剛敬酒。
那邊,昌邑王劉髆就親自持斛而進,來到那鷹楊将軍面前,以禮拜道:“寡人之事,有勞君候費心了,此斛且爲君候壽!”
便舉着酒斛,一飲而盡。
那鷹楊将軍自是立刻起身,倒滿酒斛,回禮道:“臣不敢當大王厚愛,不過是盡忠而已!”
劉昌看着這一幕,整個人都是傻傻呆呆的模樣。
“昌邑王……”
“怎麽會這樣!?”
不止是劉昌,其他諸侯王見到這一幕,也都是牙齒都驚的幾乎掉下來。
“昌邑王爲何如此厚禮于這張子重?”
“馬上去查!立刻去查!”一位位大王手忙腳亂的吩咐着左右。
沒辦法,昌邑王劉髆是漢家諸王之中的特殊存在。
在宗室中,他的地位是高于其他諸侯王,甚至高于其兄弟的。
不止是因爲他是李夫人所出,天子愛屋及烏寵愛備至的兒子。
更因爲昌邑國的特殊性——今之昌邑,舊梁國也!
而梁,關中屏障,國家支柱也。
曆代梁王,皆天子親藩,是有機會爲儲君的。
譬如高帝之梁王恢,呂後之梁王呂産,太宗之梁王劉揖、劉武,以及如今的昌邑王劉髆。
現在,昌邑王劉髆拖着病軀,親自持斛向那位鷹楊将軍祝壽。
哪怕是諸王們腦子再愚笨,也嗅出了味道。
很快,他們的大臣們,就将今日之事,報告給了諸位大王。
“鷹楊将軍能治昌邑王之病?”大王們聽完臣屬們的報告,終于将心放回肚子裏:“難怪了……”
卻是将其他事情,統統忽略掉了。
而那些大臣們,則悄悄的抹了把汗,在心裏感慨着:“幸虧再有準備,不然,大王恐怕要打退堂鼓了……”
諸王們壓根就不知道,其實,他們已經淪爲了棋子,成爲了這場空前圍獵盛宴上的刀劍與武器。
所以,他們身邊的大臣們,将很多事情,都向他們做了隐瞞。
不然的話,若諸王了解内情,知道如今的局面,以他們的膽量,恐怕會腳底抹油。
…………………………
酒宴一直持續到接近人定(21-23h),方才散宴。
衛皇後領着太子、太孫以及諸王,向天子緻謝。
這時,郭穰忽然湊到張越身邊,輕聲道:“英候請留步,陛下有命,請英候至後殿面聖!”
張越一聽,自是立刻明白了過來。
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
後世詩人的感慨,在事實上,是君王們的常态。
他也早有預料,于是點頭道:“臣謹奉诏!”
于是,便在諸王們各自離去後,跟着郭穰,來到玉堂殿後殿之中。
而天子則早已在端坐于榻上,在等着他的到來。
“臣毅奉诏面聖!”張越恭身拜道:“吾皇萬壽無疆!”
“卿免禮……”天子笑着道:“來人,爲将軍賜座!”
立刻便有人爲張越準備好坐席,然後将之請到坐位上。
“卿在居延兩載,爲國家社稷,立下汗馬功勞,朕甚勉之!”天子誇贊着:“此番朕招卿回京,正要嘉勉獎賞愛卿!”
“臣微末之功,豈敢當陛下之贊?”張越連忙道:“況,臣本布衣,若無陛下簡拔,何以有今日錦衣玉食,阖家富貴?”
天子聽着滿意極了!
這正是他想要的态度!
于是,天子道:“卿太過自謙了……”
“朕豈是那種不肯酬功之君?”
“卿且放心,朕已命宗正、禦史及丞相等共議卿之功……”
張越連忙做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再拜道:“陛下厚愛,臣無以爲報,獨鞠躬盡瘁,粉身碎骨而已!”
“朕倒不需愛卿如此……”天子忽然笑了起來,然後圖窮匕見:“隻需卿再爲朕,制定一二益壽延年之法,獻上一二若燕窩、魚翅之類養生之物……”
“當然……”
“若是能有長生之法……那是最好不過了……”
天子歎道:“使能得長生,朕願與卿共天下!”
這确實是他的心裏話!
而且是他的願望!
更是他的心結!
早在二十餘年前的元封元年,這位陛下聽說了當年黃帝飛升長生的故事後,就感歎:“啊呀,要是朕能和黃帝一樣,抛棄妃嫔、子女,就像脫掉鞋子一樣簡單……”(嗟乎!吾誠得如黃帝,吾視去妻子如脫鵕耳!)
若世有長生,這位陛下真的肯付出任何代價!
張越聽着,在心裏面自是歎了口氣。
他知道,這位陛下是真的爲了長生走火入魔了。
隻是,這世上萬事萬物,皆是消亡之日。
哪怕是恒星,也有崩塌之時。
而人這種脆弱生物,早晚都逃不過粉碎。
可惜,君王們是永遠看不透,也不可能看透的。
休說是這位陛下了,便是其祖父漢太宗,後世的唐太宗,也是看不透。
所以,張越早已經明悟,常規方法是不可能讓這位陛下放棄那不切實際的長生之夢的。
曆史上,他也是巫蠱之禍後,才終于醒悟。
既然,勸說是不可能成功。
那麽,張越自不會傻兮兮的一頭撞上去。
借其之力,借助其勢,爲己所用,才是正道。
就像他過去所作所爲。
于是,張越拜道:“啓奏陛下,欲求益壽延年,食補、鍛煉,皆外力而已,起居合理,飲食規範,戒驕戒躁,方爲正道……”
“至于長生……”
“臣聽說,上古的先王,即爲人皇,亦爲天帝!”
“堯有六兇肆虐,十日橫空,而堯帝盡戮之,于是堯帝乃命羲和監天地,然後絕地天通,自此人神分離,天人永隔……”
“舜有洪水之災,乃命禹皇治水,禹治水,殺妖神、蛟龍不計其數……”
“而臣又觀,諸神之名,祝融共工、羲和之屬,蓋皆先王臣也……”
“故臣以爲,雖無長生不死之藥,卻有長生不死之道!”
天子聽着,于是坐直了身體,問道:“敢問愛卿,何以緻長生不死之道?”
“法先王!”張越頓首拜道:“黃帝、堯、舜、禹,皆有偉力,其偉力何來?書已具矣!有功于天下,有德于黎庶,則天地自嘉其力,若陛下能功邁三王,德牟五帝,臣以爲即便陛下之身腐朽,而陛下之神靈必居九天,便是如三王五帝一般,号令天神,執掌陰陽,也未必不可!”
天子聽着,眼中神采奕奕,亢奮不已。
顯然比起從前方士術士們所向他講的故事,張越講的這個故事,更有吸引力。
飛升入天,又那裏能比得上成爲天帝,執掌陰陽乾坤,依舊是至尊更合他心意呢?
于是,這位陛下問道:“那以卿之見朕該以何行而至于斯?”
在他心中,已是腦補了,張越所言,其實乃是那位神君借其之口,将天上的事情以及可行方案告訴他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