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光看着李廣利遠去的背影,忽然搖了搖頭:“衛将軍,終究還是意難平啊!”
“可惜,卻是認不清自身的定位!”
意難平的人,霍光見過很多很多。
而那些人中,除了少數幾人,有大智慧、大毅力,終于破除困境,卷土重來。
餘者,無不是變成了炮灰,成爲了屍體。
而李廣利,在霍光看來,其命運注定是炮灰,注定是爲王前驅的卒子。
“您何必如此直白?”在霍光身側,禦史中丞楊敞道:“平白得罪了人,結下了仇怨……”
“嘿……吾若不如此……”霍光舔着舌頭道:“那就要徹底得罪鷹楊将軍了!”
“況且……”霍光看着自己的心腹,輕聲道:“禦史中丞難道不知,一山難容二虎的道理?”
現在的朝局,經過一年的動蕩、調整與改變,如今已經漸漸清晰。
朝堂内外,正在日益分裂爲兩個集團、勢力。
支持太子劉據的,與支持太孫劉進的。
其中,太孫集團,最爲耀眼,也最有前途!
畢竟,天子在位而立太孫,基本保障了其未來的地位。
也保障了其權力!
但問題是——這位太孫殿下身邊,英才濟濟。
旁的不說,如今的新豐系中,能臣輩出。
桑鈞、張萬年、龔遂、解延年、丁緩、趙過……
這些人的名聲,哪怕是在齊魯也是如雷貫耳。
更有着公羊學派的大儒們,上下奔走,爲之揚名,爲之傳言,于是如火上烹油,越發繁盛。
天下有識之士,英才之輩,無不以爲新豐之隸臣而自傲!
民間有諺語曰:爲人不爲新豐吏,便稱豪傑也枉然!
但問題是,這是對年輕人,對寒門,對未出仕的少年人而言的。
似霍光、張安世、楊敞、上官桀這些人來說,太孫系就大大的不妙了。
爲何?
因爲太孫麾下有一個一個人的光芒就遮蓋了其他所有人光芒的存在。
一個堪稱bug的人物——鷹楊将軍張子重!
年二十,而拜上将軍,将涼州内外軍事,總領西域、匈奴事務,持節奉诏英候鷹楊将軍!
而他的履曆,更是耀眼的讓人看不清!
十八歲爲侍中領新豐令,輔佐太孫,治政一方,緻畝産七石,禾黍豐收。
十九歲持節出塞,率數千之兵,過難侯山而禅姑衍山封狼居胥山,橫掃匈奴如卷席,生生的依靠一己之力,将匈奴打成現在這樣的四分五裂之局。
于是功封英候,拜爲鷹楊将軍!
是‘維師尚父,時維鷹揚!’的鷹楊将軍!
以至于年輕士人們常常在自謙的時候喜歡說:‘小子雖無文武之才,猶有鷹揚之志!’。
二十歲便已經坐鎮令居,掌握涼州上下大權,征讨殺伐從心而定!
有張子重在,任何人進太孫系,都是洗腳婢的命!
隻能和那于己衍、公孫遺、司馬安等人一般,爲其傳聲筒,做其傀儡而已。
哪有什麽前途地位可言?
大家都是讀過史書的。
當年武王曾說:予有亂臣十人。
但除周公外,其他九人姓名今何在?
霍光可不想未來史書上,他的名字成爲了‘鷹楊将軍臣毅等’中的等。
所以,太孫系直接排除。
他唯一可以靠攏與努力的方向,就隻剩下了太子據了。
既然如此,那麽,太子據身邊目前的那些人,就統統是他霍光的對手。
而和他同樣有着想法的李廣利等人,也就自動變成了敵人。
霍光豈能眼睜睜看着李廣利走的比他更遠、更快?
楊敞在旁,卻是搖了搖頭,道:“您真的不打算參與其中嗎?”
現在,那位鷹楊将軍好不容易留下了一個把柄——未經長安诏命,就自行出兵征讨匈奴。
雖然說,這個把柄其實根本算不上什麽。
也不可能對其造成什麽傷害。
但卻是一個很好的向天子、太子表明心迹與态度的機會。
況且,三人成虎,若大家都說張子重擅自出兵,破壞制度。
哪怕天子不信,也架不住太子信啊。
“您真的以爲,天子會不知道?”霍光閉上眼睛道:“子明兄啊……”霍光語重心長的道:“吾侍奉陛下将近二十年,日夜在君前左右,焉能不知陛下的脾氣?!”
當今天子的性格,霍光太清楚了!
這位陛下,雖然看上去喜怒無常,但那其實是表象。
事實上,他決定的事情,就會一往無前,他笃定的事情,就會堅持到底!
就像打匈奴,也如修仙求長生。
用人方面,也是如此。
除非那人讓其失望,否則,屢戰屢敗,屢敗屢戰,他都能支持到底!
而鷹楊将軍張子重,如今别說失敗了。
他連挫折都沒有遇到過!
于是,别說是不請示長安了,講真,他就算是将河西捅個底朝天,當今天子也隻會護着他!
至于表明心迹、态度?
這種幼稚到極點的行爲,也就隻有李廣利和劉屈氂這樣病急亂投醫的家夥,或者其他腦子不好使了,以爲能投機取巧的笨蛋會傻乎乎的拿去封爲圭壁!
可惜,他們忘記了一個最重要的事情:天子是太子的生父,而太子是太孫的生父。
祖孫父子三代人,本就是一體的。
天子的臣子,在理論來說也是太子、太孫的臣子。
太子、太孫的臣子,也是天子的臣子。
平時各方私底下明争暗鬥,或許天子、太子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但若鬧到台面上,這些家夥還不知收斂。
那麽無論是天子也好,太子也罷,都會隻有一個感覺——你們在離間我們父子祖孫,欲要亂我家邦!
簡單的來說,就是緩則!
而且是良心壞透,心肝脾肺都臭掉了的那種!
“等着瞧吧!”霍光呢喃低聲自語,聲音小到隻有他自己能聽清:“吾已經仿佛看到了暴風雨!”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流血漂橹!”
他擡起頭,望着前方正緩緩打開的宮門,那朱紅色的宮阙,其色如血。
今天以後,這朱紅色的宮牆上恐怕又要沾染公卿血!
霍光回頭看着身後熙熙攘攘的群臣貴族們,他猛然想道:“說不定,如今的一切,皆是陛下故意縱然,甚至親自引導之故!”
若非如此,這許多的公卿大臣,是怎麽在如今聚集到這裏的呢?
(本章完)